开封府长廊上,宋大正望着檐角的风铃出神,忽觉肩头一沉。
阿昼歪着脑袋凑近,腰间软鞭上的银饰叮当作响:“你俩聊什么机密呢?莫不是林大人幼时的糗事?“
宋大看阿昼一脸八卦的样子,他心头也确实有很多疑惑,不吐不快。
“小李说了些林家旧闻,”宋大搓了搓拇指的厚茧,“林大人四岁便跟着林夫子开蒙,他妹妹知夏姑娘也是一样。
每日其他孩子散课回家,他们兄妹俩还得多学两个时辰,十几年如一日,不曾停歇过。
夏夜里邻居总见他们兄妹提着灯笼穿巷而过,知夏姑娘最是古灵精怪,常穿着兄长衣袍学他作揖说话——”
宋大说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模样相同俊俏的娃娃。
“说重点!“阿昼向上一跃,倒挂在梁上,发梢扫过宋大鼻尖,“林知夏如今可在溪康?见着了没有?“
宋大摇头:“人不在溪康县,自林大人赴任,林家便举家搬走,再未回去过,连州府送的贺仪,都是他妹妹林知夏代收的。
溪康县孔庙里的进士题名碑上,到现在都只有林大人一个人的名字,林家在当地也算是赫赫有名。”
宋大还在喋喋不休:“邻居都说可惜,当年林大人上任急,都没回溪康游街,他们准备了好些贺礼,都没送出去。
林父考了十几年,州试都没过,知道儿子高中后,在家里放了半天的鞭炮,逢人就炫耀。
可这些年,林大人的官做得越来越大,林夫子却是与那些亲友断了往来,一次都不曾回过溪康。
那位明家道长,十五岁便入了道观,其姨母都不知他与知夏姑娘成亲一事,似是未举办喜宴,真是奇也怪也.......”
话音未落,阿昼如鹞子翻身跃下,靴底碾碎几片青瓦,人瞬间冲了出去。
签押房里,江成去了皇城司未归。
林知夏去了五岳观找明灵均,云星主动跟着去了,他们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此刻屋里空荡荡的。
阿昼灵机一动,装模作样的双手背在身后,围着院子转了一圈,确定无人后,才作贼似地蹿进屋里,将门窗带上。
他来到林知夏桌前,快速地翻开抽屉,仔细检查了一遍。
可除了桌上那罐茶叶,再无林大人私物,这也太谨慎了。
身后的架子上,都是对方的笔墨,可笔迹看着也没有任何问题。
阿昼正翻着,江成回来了。
开门的动静吓得阿昼直接从凳子上弹起,手里的卷宗也洒落在地上。
“公子,你吓死我了!”
阿昼拍着自己的胸脯,又是一下蹦到江成面前。
江成略带嫌弃地推开,目光定在地上的一张图纸上。
他弯腰捡起,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是那枚铜牌,画的唯妙唯肖,他记得,当时灰衣人在地牢被杀后,这铜牌是交给孟俞了。
以其过目不忘之能,记得容易,画出来难。
江成想起查无头案时,他们去到游医家中,对方主动请樱,画出来的却是鬼画符。
那这张图,又是谁画的。
阿昼歪着脑袋凑近,图上线条粗细浓淡以及笔法的转折顿挫都让他有一丝眼熟。
他咬着手指,一拍脑门。
“在永田县,虞姑娘的淡妆画像,笔法跟这个很像。”
江成急急问道:“画呢?谁画的?”
阿昼刚想提宋大,这才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没说。
“公子,我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江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去找宋大,看看那画还在不在?问问他是不是林大人画的?”
阿昼飞快地跑了出去。
江成敲击着桌案。
他之前查过,林知行自做官后,他妹妹就不曾出在其任上,定远县和湖州出现过。
这五年她都没跟家人生活在一起。
不在溪康县,而明灵均十五岁后就一直住在道观。
林知夏去哪了?
双生子,模样酷似......江成手陡得顿住。
“你用的什么香囊?”
“没事就磕了一下,不用上药。”
“不用,我等雨停再回去。”
江成想起两人相处的种种。
阿昼回来,推了推他。
“公子公子,宋大说,画确实是林大人画的,但事后他收回去了。”
江成才悠悠出声:“官驿那次下暴雨,林大人在你们面前换衣服了吗?”
“没有,”阿昼头摇得像拨浪鼓,“林大人还很小气地把他包袱背在身上,生怕我们动他包袱。”
那时候,江成对林知夏已经没什么怀疑,就算对方形迹有些可疑,想的也是要帮助对方。
他还一直都以为对方身体不好。
林之行的可疑之处在于他对蔡府异常的关注。
天空中忽然炸响闷雷,天边电光一闪而过,记忆如走马灯轮转,也劈开了江成眼前的迷雾。
他想起了蔡汴那句“林大人这般品貌,可比你们瓦子里的姑娘水灵多了!”
江成将紫檀镇纸重重地叩在桌案上,惊得檐下铜铃乱颤。
“备马,去五岳观。”
阿昼扬鞭时瞥见公子握缰的手青筋暴起,玄色外袍在狂风中翻卷如墨云。
行至半路,豆大的雨珠就落了下来。
五岳观钟声穿透雨幕,林知夏也正看着大雨发愁。
她原是想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好友,却被大雨困在了这里。
明灵均站在一边,身上那洗得发白的道袍更衬得他遗世独立。
云星双手抱剑站在一边,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穿梭。
在听到明灵均让小道长预留两间空房时,他目光微闪。
这般谨慎,是担心身份曝光,所以不住一起。
念头刚起,他又恼怒自己多管闲事。
急促的马蹄声似是雨点的伴奏,又快又急。
江成下马,望着雨幕中的五岳观似悬在云端的仙阁。
道观山门外,石阶旁被风雨摧残却仍笔直屹立的松柏让江成脚步一顿。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林知行去哪了!
她那么努力,日以继业为了案子操劳,这总不是演的。
地上的积水漫过脚踝,雨滴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阿昼大声喊道:“公子,我们不进去吗?”
江成回神,上前扣响山门。
松香缭绕的静室里,林知夏正随意地盘坐在地,几缕碎发垂落瓷白颈侧。
棋盘上星罗密布,映得指尖愈发莹白似玉。
她右手执黑子,正微微皱眉,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
许是因为明灵均在对面坐着,面对着这位少时好友,林知夏有一种漂浮感,像是回到了幼时。
她在府衙时,一向是正襟危坐,不会这般悠闲。
脚步声传来,林知夏转头,看到被淋成落水鬼的江成,眼里露出一抹惊喜。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