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悄然浸染古河村,祠堂前的青石板路已被香灰覆盖。烛火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将跪地的村民身影拉长,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幽灵般游移。供桌上的三牲祭品散发着冷冽的光芒,铜香炉中青烟缭绕,却难以掩盖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腐臭气息。半月前失踪的新娘柳如烟依然杳无音讯,河底捞出的无头女尸和供桌上突兀出现的头颅,使得“河神索命”的谣言在村中迅速蔓延。唯有举人张敬轩静立于祠堂檐下,紧握的拳头抵住额角,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于供桌上摇曳的白烛上,将烛泪染成暗红色,宛如滴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明永乐十三年的春天,古河村迎来三十年未有的盛事——年轻举人张敬轩迎娶柳员外独女柳如烟。媒婆王婆踏破柳府门槛,才说动这门亲事。柳家陪嫁的嫁妆装了整整三辆马车,绸缎堆得比山高,金银首饰在阳光下折射出万道光芒。最珍贵的要数柳夫人留下的那对东海珍珠耳坠,莹润的光泽连见惯世面的喜娘都惊叹:\"这珠子比月光还清透,怕不是人间物。\"迎亲那日,八抬大轿停在柳府门前,轿帘掀开时,新娘子披着苏绣红盖头,身姿如弱柳扶风,颈间珍珠项链在晨光中流转,连路过的孩童都踮脚张望,生怕错过这百年难遇的盛景。
轿夫们个个膀大腰圆,为首的老汉满手茧子,却偏生系着簇新的红绸带,绸带上绣着暗纹金线,在春日的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张敬轩身着崭新举人服,腰间玉佩叮咚作响,被宾客们围在中央讨要喜钱。柳如烟独坐洞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绣床上的鸳鸯戏水图,金丝线绣出的鸳鸯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从绸缎中振翅飞出。忽听院墙外传来瓦片碎裂声,她正要起身查看,却觉一阵异香袭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宴席设在村口百年老槐树下,八仙桌从祠堂前一直摆到河岸边。戏班子的唢呐声震天响,惊飞了栖在树梢的喜鹊。张敬轩被宾客们灌得酩酊大醉,踉跄着推开洞房门时,却发现绣床上空无一人,唯有三滴血珠凝在枕角,宛如红梅绽放在雪地。他踉跄着冲出房门,呼喊声惊醒了整个村庄。
天未亮,张敬轩已带着族中青壮年沿河搜寻。蓑衣被荆棘撕破,掌心被芦苇划出血痕,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只在河岸边反复呼喊\"如烟\"。河面结着薄冰,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仿佛藏着无数冤魂的哀鸣。族长带着青壮年举着火把扎入河心,铁耙在淤泥中搅动时,水面突然翻起血色泡沫,老渔夫王老汉跪在岸边,浑浊的泪水滴进河水:\"三十年前,我女儿也是这样没了头,当时都说河神娶亲......\"
当无头女尸被拖上岸时,围观的妇人纷纷以袖掩面啜泣。尸体泡得肿胀发白,手腕上却戴着那枚翡翠镯子——那是张敬轩母亲临终前亲手为儿媳戴上的,镯子内侧还刻着\"敬轩如烟,永结同心\"八字。镯子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惊得树梢寒鸦扑棱棱飞起。张敬轩跪在泥地里,将那件被水泡得发胀的嫁衣紧紧抱在怀中,衣角残留的檀香与血腥气纠缠在一起,刺痛他的鼻腔。更夫李三突然指着河面大喊:\"你们看!那是什么?\"众人定睛望去,只见河水中漂浮着半截红绸带,正是轿夫腰间系着的样式。
更诡异的事件发生在三日后。祠堂供桌上的青铜香炉里,竟摆着个用红绸包裹的头颅。守夜的更夫李三瘫坐在门槛上,裤裆湿了一片,连滚带爬地跑去敲响族长家门。青丝垂落间,依稀可见耳垂上熟悉的珍珠耳坠——那是柳如烟出嫁前亲手戴上的。村中老人颤巍巍地拈香叩拜,念叨着\"河神显灵\"的老话,族长老泪纵横地宣布要择日重修河神庙。张敬轩盯着供桌下的血迹,那蜿蜒的轨迹分明通向祠堂后墙,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暗红的光。
张敬轩夜半潜入祠堂,摸到后墙根时,几块青砖松动异常。搬开砖石,赫然露出个通往地下的暗洞。洞内潮湿发霉,墙上钉着几盏油灯,灯油已凝结成黑块,灯芯却残留着未烧尽的纤维。他摸索着前行,在洞底发现几件沾满血污的嫁衣,衣角绣着的\"柳\"字刺痛了他的眼睛。洞壁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他燃起火折子,终于看见被绳索捆住、满身鞭痕的柳如烟。
\"敬轩......\"女子虚弱的声音让张敬轩红了眼眶。他撕开堵在柳如烟嘴里的布团,这才得知婚礼当夜的真相:轿夫半路掉包新娘,将她囚禁于此。刘大户本想砍下头颅冒充河神索祭,却因柳如烟挣扎过猛,误伤了脖颈动脉,只得匆忙用红绸裹头藏进祠堂。那夜她闻到轿帘外飘来的异香,便知事情有异,轿夫腰间的河泥与刘大户常年在河上讨生活的手掌纹路,更让她确认了凶手的身份。
柳如烟断断续续道出更多内情:刘大户觊觎柳家产业已久,故意买通媒婆促成婚事,又利用村民对河神的迷信制造恐慌。婚礼当夜,他买通轿夫在半路将新娘迷晕,自己扮作轿夫混入宾客之中,将昏迷的柳如烟囚禁在祠堂暗洞。洞中关着其他被囚女子,她们都是刘大户用来冒充河神新娘的替罪羊,柳如烟在昏迷中听到刘大户与轿夫商议,要将她的头颅献祭给河神,以平息\"河神怒\"的谣言。
张敬轩解开绳索时,发现柳如烟脚踝处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是刘大户为了防止她逃跑,用铁链生生刮出的伤口。洞壁上挂着几件染血的嫁衣,衣角绣着的并蒂莲早已褪色成暗红,与三十年前王老汉女儿失踪时穿的那件嫁衣一模一样。
欲望编织的绞他们焚香跪拜的\"河神\",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老渔夫王老汉颤抖着捧起女儿当年的嫁衣,衣角绣着的并蒂莲早已褪色成暗红,与三十年前河水中漂浮的嫁衣一模一样。衣襟内侧缝着的荷包中,竟藏着半块玉佩——正是刘大户腰间玉佩的残缺部分。
原来三十年前,刘大户为霸占王老汉的河滩地,设计陷害其女,伪造成河神索祭的假象。此后每隔三五年,他便故技重施,用新娘头颅平息谣言,实则是为了掩盖罪行。那些失踪的女子,有的被他卖入青楼,有的惨死洞中,嫁衣上的绣字,成为他罪行的铁证。
张敬轩搀扶着虚弱的妻子站在村口,望着被晨光染成金带的古河。河面漂着零星的纸钱,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忽然想起婚礼那日,刘大户敬酒时说的话:\"张兄,这古河村的河神最是灵验,每年都要娶个新媳妇呢。\"当时他只当是玩笑,如今方知那是赤裸裸的威胁。
柳如烟静静地靠在丈夫张敬轩的肩头,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颈间重新戴上的那串珍珠项链。这串项链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曾经在那个可怕的夜晚被人从她身上夺走。
回想起那个夜晚,柳如烟的心中依然充满了恐惧和疑惑。她记得自己被迷晕之前,分明看到轿帘外有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的主人,正是刘大户。他常年在河上讨生活,手上的老茧是他劳作的印记。
洞房里的异香、轿夫腰间的河泥、祠堂暗洞的潮湿……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细节,此刻在柳如烟的脑海中渐渐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她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刘大户精心策划的阴谋。
“我们一定要让真相永驻人间。”张敬轩在供桌上新添了一盏长明灯,他小心翼翼地将灯油倒入灯盏中,然后滴入了三滴冤魂的鲜血。火光映照下,供桌旁那幅“河神娶亲”的壁画显得格外狰狞,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埋葬的秘密。
画中新娘的耳坠与柳如烟的一模一样,这让她不禁想起了那些失踪的女子。她们是否也像她一样,被刘大户以“河神娶亲”的名义骗走,然后遭受了不幸的命运?
村民们开始自发地清理祠堂地下的暗洞,他们决心挖出刘大户这些年来作恶的罪证。在暗洞中,他们发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人骨、嫁衣、染血的符咒、账本……这些罪证无情地揭露了刘大户的罪行。
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失踪女子的名字,以及刘大户贩卖人口的交易记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隐藏着一个家庭的痛苦和绝望。看着这些证据,村民们义愤填膺,他们无法容忍这样的罪恶在他们的村庄里横行。
河风轻轻拂过祠堂的飞檐,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烧纸的焦味。那味道在空气中渐渐消散,仿佛那些被深埋在地下的冤魂,也终于得到了安息。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古河的水面上时,河水泛起了粼粼波光,宛如无数的冤魂在河水中跳跃,终于迎来了光明。张敬轩站在河岸,静静地望着波光中的倒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旁的柳如烟轻声说道:“你看,河水在笑呢。”张敬轩转头望去,只见妻子正微笑着,她的指尖轻轻地拂过水面,那涟漪荡漾开来,将阳光折射成无数道金色的光线,碎成万点,如同一串串撒落的珍珠,美不胜收。
村民们将刘大户的罪行公诸于世后,引起了轩然大波。朝廷很快派来了钦差,对这起案件进行彻查。经过一番深入调查,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河神庙被拆除,那个隐藏在地下的暗洞也被填平,而那些失踪女子的家属们,终于等来了这个迟来的真相。
张敬轩和柳如烟在废墟上重建家园,他们用勤劳的双手,一点点地将这片曾经被黑暗笼罩的土地,重新变回了充满生机的地方。柳如烟还将那些染血的嫁衣收集起来,一针一线地缝制成了一床百纳被,送给了村中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孩们。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张敬轩总会看见那床百纳被的被角上,绣着的并蒂莲仿佛在低语:“莫让迷雾遮蔽真相,莫让无辜成为祭品。”这句话,如同警钟一般,时刻提醒着他们,不要忘记曾经发生过的悲剧,更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