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间的狛治并没有马上把无惨之前给他的衣服还回去
他只是立定在地板上,手里抓着这件黑色大衣,低垂着脑袋死死的盯着它——
在狛治十二岁的时候,他觉得这件衣服很大。
在狛治十六岁的时候,他觉得这件衣服很小。
无惨的黑色大衣做工精致,手感柔顺光滑,一看就知道是昂贵的‘大牌’衣服。单单这一件的价钱...就可能是狛治努力几年的结果了
但是这件衣服的主人却随意的把它丢在了自己身上,不在乎他身上的血迹泥垢,也不在乎会不会被那一夜的大雨淋湿...
像是施舍,却又像是关心与照顾。
狛治记得很清楚,无惨的这件黑色大衣上残留的气味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一种成熟男性的气味,但是无法用明确的词语来描述其具体的味道是什么样子的...狛治小时候被它包裹住的时候,感觉像是盖上了一张温暖的被褥,又像是一尊巨山死死的守护在了狛治的身后。
不过比起对方身上的气味来说...这件衣服上带给狛治更多的其实是血腥与黑暗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但每次望着这件衣服的时候,望着它身上的花纹的时候....狛治甚至能从衣料上想象到曾经鲜血淋漓的模样,想象到溅射出来的血液是怎么在这件衣服上留下痕迹的。
很阴森,但不足以让他产生恐惧。
狛治亲手清洗了一遍这件衣服,在太阳下晾晒一天后...它一切气味都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一场梦,一个错觉。
但时隔多年,狛治再一次翻出这件衣服的时候。他总是能感觉到上面传来一股阴冷的气息,像是一条条毒蛇..扭动着躯体朝着他手臂上爬去
他想到了无惨的眼睛
想到了那玫红色的眼睛
比起梅花来说....还是更像是血呢
.....
等狛治拿着衣服回去的时候,无惨与庆藏恋雪的聊天也差不多结束了。
他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狛治能感觉得到...他回来后整个屋子里的氛围好像放轻松了许多,没有了之前的那么‘拘束’?
“啊,狛治回来了,快来坐。”
庆藏看见了从外面回来的弟子身影,也是招了招手让狛治坐回来。
而狛治再看了一眼对方后,也是双手抱着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大衣递给了无惨:
“你的衣服,我已经清洗过了。”
“哦?谢谢”
无惨伸手接过了自己的大衣
做完这一切后狛治也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他扭过头看向了一旁的恋雪,却发现恋雪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不安的捏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恋雪小姐?”
狛治见状轻声询问道,而对方在听见他的问题后也是停下了动作,转眼就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笑意看向了自己:
“不,没事的狛治先生。只是刚刚....和无惨先生聊了聊天”
“无惨...?”
狛治自言自语了一声,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对面的无惨脸上。
他的名字...是无惨吗?
那为什么当初不告诉自己呢?
而且...从恋雪的表现来看,他们聊天的内容肯定不简单吧。
狛治轻轻皱了皱眉
不过恋雪和庆藏师父好像并不打算告诉自己,是有什么私事不能让自己知道吗...?还是说,是现在这个情况不能说呢?
“狛治成为你门下的学生了吗?真是不错。”
就在这时,无惨的话语再一次打断了狛治的思考。他抬头望去,见到了对方拿着酒杯喝酒的模样——
“啊...是的,狛治这孩子天赋很强,身体素质也不是同龄人能够比拟的”
庆藏闻言笑了一声,带着温柔的目光望向了狛治的脸。
“他是我的骄傲呢...”
他如此说道。
此话一出,狛治的手下意识的握了起来。而一旁的无惨悄咪咪的瞥了一眼对方的动作,也是轻轻的将酒水送入了自己的嘴里:
“之前遇见他的时候就觉得天赋不错了...对了庆藏先生,和我说说你们素流道场的历史故事吧?”
“嗯?先生想听吗?哈哈哈哈,当然可以的!”
“.....”
餐桌上的气氛再次变得和谐欢快了起来,庆藏讲着素流道场过去的故事,无惨安静的听着,偶尔会插上两句话,而狛治和恋雪则是负责点头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庆藏买的那一壶酒水倒完后,这场庆祝晚宴才正式宣布了结束:
夜深了,无惨并没有多留,在感谢了庆藏的款待后便准备起身告辞。
“先生不留下来多住一晚吗?”
庆藏见状也是挽留了一句,但无惨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样啊....好吧,如果先生之后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来素流道场找我便是。”
庆藏见状也没有强求,在嘱咐了对方一句后便亲自送无惨走出了门外。
“晚安...无惨先生。”
“晚安,庆藏先生。”
在告别了庆藏后,无惨的身影便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另一边的狛治则是见到了无惨走远后,立马回过神询问起了恋雪关于无惨的事情:
“恋雪小姐,你们刚刚和无惨先生....都说了些什么?”
“诶?没,没什么...只是随便聊了聊而已。”
恋雪闻言也是冲着狛治笑了笑,但眼神里却带着几分躲闪。
很明显,她并没有说实话。
狛治见状皱了皱眉,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毕竟这是别人的隐私,哪怕他再怎么好奇,也不能如此失礼。
只不过,狛治总觉得,这个名为无惨的男人身上,依旧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气息....
轻轻叹了声气后,他便转身收拾残局去了。
而在狛治走后,恋雪才真正意义上的松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边的庆藏,随后便与自己的父亲互相对视了一眼
恋雪抬起了手,轻轻地摩挲了两下胸前的骷髅头戒指。
.....
江户年代的酒并不算烈,在无惨喝下去的一瞬间全部的酒精便被分解了。
他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今天晚上庆藏是刻意支走狛治的,这一点无惨倒是看得出来:
“先生的名字...是叫做无惨吗?”
当对方当面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无惨的内心其实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只是淡淡的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脸,看见了对方那一双沉稳不带任何恐惧的眼睛。
“.....”
无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对方,只是把目光聚焦到了恋雪脖子上的挂坠。
“佳玲子把这个东西保存的很好呢,令我没想到她的后代居然是你们...”
他回答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但也就是这一句话,让所有疑问全部消失。
佳玲子,是庆藏的奶奶,也就是他们的祖母大人。
这一点,除了他们一家以外,没有任何人闲杂人员知道。而现在,无惨却直接爆出了这个名字
他不仅仅回答了庆藏的‘你的名字是不是无惨’这句话,也算是摊牌了他故事里那位‘救了祖母大人的先生’究竟是谁:
就是无惨,这位坐在他们面前的...从外貌看年轻的不像话的男性。
一瞬间,整个房间的气氛好像安静了。
庆藏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一旁的恋雪却是一脸震惊的望着无惨
这...这位先生,真的就是救过祖母大人的那一位吗?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她有很多的疑问想要问对方,但越这么想,她心里的恐惧就越来越强烈——
是啊...为什么呢?
当恋雪见到无惨的那一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皮肤太白了,就连身上的气息也是...平平淡淡的,像是一尊雕像。
尤其是那一双玫红色的眼睛,越盯着看,就愈发觉得恐惧与瘆人。
对方...
不是人!
这是恋雪得出的一个结论。
“怎么了?庆藏先生,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吗....?为什么,是这样一副模样呢?”
见到气氛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无惨突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他语气里充满着询问与讽刺,那玫红色的目光里染上了不屑与打量
“.....”
庆藏张了张嘴,但又很快闭上了嘴巴。
他望着无惨的脸,像是想要继续说一些什么,但当他看见无惨那暗下的双眸时又停止了动作。
庆藏看出来了,坐在他们面前的,绝对不可能是人类。
也许是因为无惨管理鬼的行动发生了改变吧,这个年代的人们依旧对鬼并不算大众认知,只有少部分平民知道鬼的传说。但尽管如此,依旧有大部分人从出生到死亡也未曾目睹过这传说中的怪物是什么样子。
很明显,庆藏也不知道鬼这个东西,自然不会把无惨往鬼那个方面想。
倒是恋雪...她好像想要问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望着面前的无惨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最终,庆藏恢复了往常和蔼的笑容:
“没什么,无惨先生。只是觉得您...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他如此说道。
无惨闻言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他对面前这个人类的胆识有了新的认知。
能够对一个完全没有见过的生物表露出这样的平静....也算是胆大包天了呢
足够强大,足够有信心,也足够有勇气直面他...
但其实无惨并没有完全猜对,勇气虽然是人类的赞歌,但并不代表是勇气迫使庆藏冷静了下来。
而是因为人类情感中的传承,与感恩。
是因为人类这个物种最复杂的感情,让庆藏没有对面前的无惨产生恐惧。
他为什么不怕?
真的是因为勇气可嘉吗?
不,并不是。
无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他没办法看清的一点——
为什么当年的小志在面对继国缘一的时候还敢在对方的手里救下无惨?为什么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敢面对连鬼王都惧怕的武士?又或者...为什么佳玲子和孤儿院的人愿意和继国缘一说:‘无惨大人救过他们’这句话?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人类这个脆弱的物种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独特的一件东西:感情,情感。
无惨救了小志,救了佳玲子,相当于救了庆藏青藏与恋雪。
如果没有他,佳玲子的后代甚至不会出生。
而庆藏也绝对不可能坐在这里和无惨说话
这就是为什么庆藏不害怕无惨这个‘未知生物’,为什么选择相信对方不会暴起伤人...?
只是因为,他的祖母在无惨手下活了命,他们一家,他们一族的命...都是因为无惨才活着的。
哪怕无惨是一位活了‘八十多年’还依旧年轻的‘怪物’...但这对庆藏来说,根本不足以恐惧与担忧。
如果没有这个‘怪物’,他们一族早就在历史上消失了。
“....”
无惨并没有回答庆藏的这句话,只是自顾自的喝着自己的酒水。
而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了狛治的脚步声
.....
“真是让人震惊的缘分呢”
待到思绪回笼
无惨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喃喃自语道
也不知道这种缘分是好是坏...总归来说,算不上什么很大的威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