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楠走进榻边,凑近细细观察着男人的脸。
他的脸轮廓立体,有种与生俱来的刚毅,即使紧闭着眼,看起来也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他叫什么?”她回头问男孩。
男孩犹豫了一下,说:“陈锋!”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犹豫!
到底是不是亲哥?!
陆盛楠蹙眉又打量了兄弟俩一眼,长得很像啊。
她懒得再纠结。
“陈锋,陈锋!”她高声喊着,伸手推了推榻上的人。
榻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陈锋,陈锋!”翠枝尖着声音大声叫。
陆盛楠没忍住,皱眉看向翠枝,“你叫不醒他,先把我吼聋了。”
这可怎么是好。
陆盛楠心下忐忑,她别真闯祸了吧,父亲还没到任,先摊上个人命官司。
这动不动就讹人的臭小子,指不定还会反咬她一口,她怎么招架得住!
想到这,她起身到桌边抄起桌上的一杯凉茶,转身就泼在了榻上之人的脸上。
在屋里众人呆楞的目光下,她紧紧盯着榻上之人的脸,只见那人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有戏!
“陈锋,你给我听好了,你弟弟现在在我手上,你不赶快好起来,他就得卖身在我家为奴,你忍心看他为了你在街上又偷又抢,遭人白眼,受人欺凌吗?!”
陆盛楠的话铿锵有力。
男孩也被骇住,进而就是心下酸楚,泪水更加止不住地滑落,他恨自己没出息,抬手狠狠擦着脸上的泪。
“你看看你弟弟,他受的委屈,吃的苦,难道要白受,白吃不成?!你欠他的,起来还完了再死!”
陆盛楠干脆破罐子破摔,话说得更狠不说,还拔下簪子,狠狠扎在陈锋的虎口上。
血顷刻就汩汩冒出,她麻利地抽出帕子按住。
陈锋躺在榻上,他感觉自己像被关在一个铁牢中。
牢中黑暗、密不透风,闷热无比,他发疯地撞击铁栏,但是无济于事。
紧接着,他又像被丢进寒冬结冰的湖中,湖水冷得刺骨,他禁不住全身颤抖。
他想活命,可用了极大的力气,却浮不出水面,他要窒息了……
“陈锋!陈锋!”有人在喊。
“懦夫!逃兵!”有人在骂。
他怎么会是懦夫,怎么会是逃兵!
愤怒之下,忽又感觉一道钻心的疼痛,他条件反射般拼力一搏,终于从冰水中探出了头。
“动了,动了!”翠枝惊喜地指着男人蹙起的眉头。
“把药灌进去,快!”陆盛楠高声吩咐,她怕晚一点,这男人又喂不进药了。
但愿老和尚不是个骗子!
求求这叫陈锋的快点醒来吧,她可不想罚跪啊,这里又没祠堂,跪给哪个老祖宗看啊。
翠枝和另外两个丫头慌忙上前,七手八脚总算把药灌完了。
男孩走近陆盛楠,郑重向她作揖:“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报还!”
嗬,还有这么懂事、通人情的时候啊,不容易呢。
陆盛楠心下感叹,抬头擦去男孩尚未全干的泪痕,“放心,你这个不省心的哥哥,命长着呢!”
男孩破涕为笑。
安顿了兄弟俩,陆盛楠和翠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屋。
进门顾不得梳洗,陆盛楠从桌上翻出黄历,仔细看了九月初八的注解。
“翠枝,这黄历也是骗人的,还说今日大吉,宜出门宜远行。”
陆盛楠往床上随意一躺,黄历盖在脸上。
“像什么样子!”
李氏甩着帕子走进屋,两步就到了床前。
看到陆盛楠没正形地躺在床上,她抬手用力一推,然后转手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
翠枝见此抿唇一笑,行礼退了出去。
屋里就留了母女二人。
“娘!我都十六了,您能不能别再打屁股了!”
“呦,那你就成器些,别成天没个正形!”
李氏目光阴恻恻地看着她,看得陆盛楠心下一凉。
完了,她以为这一天可算交代过去了,没成想,正儿八经来讨交代的这才上门了。
“娘,我求求您,您饶了我吧,我实在要累死了,我一个字都不想说!”
陆盛楠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
“行,那就让你爹来问你。”李氏一拍大腿,就要起身。
陆盛楠一骨碌爬起来,“可别,您问,我说!”
她娘,她多少还能糊弄过去,换了她爹那个老狐狸来问,只怕她的老底都要给掀翻了来。
“你老实说,这兄弟俩到底是干啥的?”李氏认真看着女儿。
干啥的?她还真不知道干啥的,可是不能照实说啊。
“就是走镖的啊。”
她装着一脸诚恳。
李氏仔细盯着女儿的脸,想要从她的表情上判断一二。
可事实上八岁以后,她就已经辨不出女儿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盯了半天,她败下阵来。
“那好,我再问你,为何把个昏迷的病人接到家里来,你别告诉我你这么救苦救难,我和你爹打小可没这么教你。”
李氏凑近女儿,再次强调,“说实话。”
她能说她是被老和尚算计了吗?不能!
她能说她是被男孩赖上了吗?也不能!
“娘,我讲了,您可不能再怪罪。”
陆盛楠虚张声势地坐直身子。
“是我,不小心惊了人家哥哥的马,哥哥摔了马,昏迷了,您说,我能咋整?”
话音还没落,李氏一指头已经戳在了她的额角上。
“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我说我眼皮子怎么跳了一天,你能不能长进点啊!”
“能,能,能!”陆盛楠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这一天,她可太长进了!
李氏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再敢惹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到陆盛楠一脸满不在乎,她又恶狠狠补了句:“动家法!”
“祖父的家法,还是祖母的家法?”陆盛楠故意坏笑着问?
祖母的家法是打手心,祖父的家法是抽鞭子。
“你就气我吧!”李氏又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
“娘!”陆盛楠气急败坏地大叫。
李氏却一脸轻松地起身,悠哉哉甩着帕子向门口走去。
“翠枝,收拾东西,我要回京城!”陆盛楠在李氏身后喊。
“小姐,不,不早了,奴婢给您打水,早些洗洗睡,睡吧。”窗外传来翠枝怯怯的回话声。
李氏哈哈一笑,丢下一句“先吃饭!”撩帘出了门。
陆盛楠直愣愣仰头倒在床上,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