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本就一直关注着陈锋,见他倒地,第一个惊叫出声。
身侧的婆子闻声转头,本能地抬手去扶,好歹没有让他撞到头。
陆盛楠心头一紧,顾不得其他,奔过去俯下身,推搡着陈锋:“陈锋,陈锋,你怎么了,快醒醒!”
陈安也松开李氏的手,跑去趴在陈锋身侧推着他高喊:“哥哥,哥哥”。
丫头婆子更加慌乱起来,惊叫声,猜疑声杂在一起,乱做一团。
李氏过去拉住泮氏颤抖的手,“别慌!”她在她耳边安慰,见她抬脸看自己,又抿唇向她点了下头,“他们不敢把我们怎样!”
“停!”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将领,举了手中的佩刀,一声高喝,队伍瞬间停下。
“敢问哪位是胡家的主母?”他身形本就魁梧,再加上坚硬的甲胄在身,仿佛庙里的天神金刚,着实慑人!
“是我!”泮氏大着胆子,声音有些发颤地回道。
那中年将领立刻迈着大步向她走来,泮氏不由得后退一步,李氏见状,扯了扯她的手,“镇定些。”
离着她们还有一丈远,那将领再次拱手道:“末将黄巍,见过夫人!”
泮氏一愣,没想到这带头闯进她家宅子的军爷居然对她这么客气,她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将军,您带人闯进我家,是为何故?”泮氏这才缓了心神,挺直了腰杆,壮着胆子问。
“末将找人!”
黄巍言简意赅,近前再看,他肤色黝黑,皮肤粗糙,络腮胡子倒是打理得很是规整,棱角分明的脸配上深邃犀利的双眼,有种不允人拒绝的迫人和坚毅。
李氏心头一跳。
她见多了武将,这样的风骨气魄,明显是一直待在战场上的,这凛然的肃杀之气,是多年战场拼杀、血泪浇筑才会练就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不禁心下喟叹。
可这样的人,怎么会到胡家来找人?
“你们要找什么人?”李氏直接问出了口,她可不怵这些当兵的,说着还抬脚半挡在了泮氏身前,将泮氏遮住大半个身子。
“恕难奉告!”黄巍又一拱手。
“将军告知我等,也方便我们辨别此人,好跟着将军一起找。如果是逃兵乱党,我们绝不会包庇窝藏!”李氏面带微笑,说得十分真诚坚决。
“不必!”黄巍摆手,“夫人把府里的名册取来,再将所有人召集在一处即可,末将自己找!”
李氏眯了眯眼,长眉高高挑起,“敢问将军,何以断定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胡家?”
那人没回话,却向着天空的方向抬抬头,示意她们去看。
李氏和泮氏同时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赫然见到方才那只大鹰,还在院子上空盘旋。
二人惊讶之下,又回头诧异地看向黄巍。
“不错,这鹰是多年驯化而成,多次战场上冲锋陷阵,最是机敏,寻人的本领,比军中驯养的猎犬强上百倍,我们就是循着它的指引才找到这里……”
“它是谁的鹰?”黄巍话音未落,陈安从陈锋身侧站起,抬袖一把擦了脸上的泪,高声问道。
黄巍闻言,警惕地皱眉。
循声去看,就见一个八九岁上下的男孩,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一脸凝肃地望着他。
他没来由地心头一跳,从来别说小孩子,就是刚入伍的半大小子见了他都躲着走,可面前这男孩,就这么直愣愣地瞪着他,莫说恐惧,连一丁点怯懦都没有。
“你是谁?”黄巍来了兴致,眉毛一横,越发露出一脸凶相。
“我问你,这是谁的鹰!”陈安胸脯挺得老高,嗓音洪亮、语气中甚至透着些许命令,他抬手指着天上的鹰。
黄巍没说话,却抬步就向陈安走来。
李氏见状,三步并做两步赶在黄巍走近前,又拦在了陈安身前,“将军莫要跟个孩子置气!”她周身的神经已经绷紧,拳头早就握得死紧,如果这人再走近一步,她就不客气了。
黄巍顿了步,稍一侧目,余光暼见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他警觉地挪步靠近,探头一看,瞬间瞳孔一缩,面露惊恐,“綦将军!”他的大嗓门,吼得仿佛洪钟一般。
陆家和胡家众人,都被他吼得惊疑莫名,面面相觑,陆盛楠蹲在陈锋身侧,闻声举头,眼前的黄巍,一张惊喜和悲愤交织在一起的脸,狰狞而扭曲。
綦将军是谁?哪里来的綦将军?他在喊陈锋?昏迷的陈锋,怎会成了綦将军?!
陆盛楠的脑中电光火石,她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头夹道上,闻听黄巍的惊呼,将士们一窝蜂地向这边冲来,竞相喊着,“綦将军,是綦将军,找到綦将军了!”
李氏见状一个箭步冲到陆盛楠身侧,把一脸呆滞的女儿拎起来护在自己怀中。
翠枝的目光追随着李氏,满眼崇敬,心下叹服,夫人简直就是女侠,一会儿护着泮夫人,一会儿护着陈小公子,现下又在保护小姐,真真是女中豪杰!
正想着,又见李氏向陈安招手,“陈安,快过来!”
陈安也被镇住,正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着舅舅的镇北军能找到他们,可他们真的来了,他却感觉像做梦一般,既没觉得真实,也没觉得安心。
听到李氏喊他,他想也没想,冲进了李氏怀里,环臂紧紧抱住李氏。
“不怕,没事!”李氏搂着他,小声安慰着。
陆盛楠一直扭头看着这群将士,见他们一窝蜂地涌过去,跑得快的立刻跪趴在陈锋身侧,跑得慢的挤挤挨挨围在外圈,点着脚探着脖子向里张望。
突然一个拎着药箱,军医模样的人急急赶来,陆盛楠顾不得其他,她推开李氏,过去拉住那人,急切地问道:“你们是谁?”
“镇北军!”
那人不耐烦地冷冷回了句,就要绕开陆盛楠。
陆盛楠又抬脚拦住他,“他又是谁?”她指着那群挤在一处的将士。
那人立刻会意了陆盛楠的问话,但他更加不耐烦,一面抬手推开陆盛楠,一面撂下一句,“还能是谁,镇北侯綦锋,綦将军!”
说罢,扯着嗓子高喊着“让开,快让开!”就剥开众人,挤了进去。
陆盛楠从人群的空隙中,看到他们口中的綦将军已经被扶起来,靠在黄巍的胸前。
她的脑子又在“嗡嗡”作响。
她没办法思考,但过往的一切,却如潮水般涌来:
躺在客栈床榻上虚弱的,突然睁开眼迸出狠戾光芒的,餐桌上给她敬酒时戏谑的,与谷达对战时矫捷的,月下给她披衣时羞赧的,在厨房给他到水时关切的,帮他剥栗子时宠溺的,与歹人对战时无畏的,以及握着她的手一定要她嫁给自己时决绝的……
可这些样子,都是她认识的陈锋,不是镇北侯綦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谁弄错了?他到底是谁?
陆盛楠心头一沉,她缓缓转回头,冷冷看向陈安,如果所谓的綦将军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那说谎瞒着他们的,就只能是眼前这个小孩。
“你又是谁?”她眯了眯眼睛,直着嗓音问他。
陈安抬头看见隐含怒意的陆盛楠,同时,他也从她脸上看到了浓浓的颓然和萧索,心下狠狠一酸。
是他骗了她们,现在他的戏终于落锤定音不用再演下去了……
这一个多月,他几乎每个时辰都在企盼现下的情景,可这一刻终于来了,他却不仅开心不起来,反而很是悲痛、心酸甚至懊悔和羞愧。
李氏也松开紧搂着陈安的手,面色狐疑地看着他,等他回答。
“我……我。”陈安第一次觉得,太子这个身份让他难以启齿,他紧紧捏着拳头,牙齿咬得唇角都没了血色。
“你是不是骗了我们所有人?!”翠枝也看明白了,她又急又气,冲着陈安喊,“你倒是说话啊!”
陈安使劲撑着眼睛,他不想流泪,那样太懦弱,他从来不是靠眼泪博同情的人。
可是,他的眼眶好酸,鼻子好酸,心也好酸,他好想不管不顾地钻进李氏怀里,像从前做了错事寻找母后庇护一般,母后都会紧紧拥着他,会拍着他的背,悉心而笃定地告诉他,“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