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漆黑无光的偏殿中一片死寂,只有一股淡淡的甜腻血气飘荡在封闭的空气中。
没有脚步声,但紧闭的大门却缓缓开启,昏暗之中一束惨淡的天光透过大门的缝隙投了进来。
光芒之中,有一道身影飘然而至,它环顾殿内,双眸微微失神。
只见一少年盘膝坐在偏殿中则的蒲团上,以手撑颌,轻声吐气,黑发披散下来,垂至地面,显出一种异样的洒脱和美感。
听得石门打开的声音,少年睁开了眼,那双秋水般的明眸虽是黯淡了许多,却仍然闪着清辉,像被阴云掩去的寒星。
“呵。”
安生勾起唇角,笑声微不可闻。
他赌对了。
阴氏既是想要用他,就不会让他就这么死去。
来者面上戴着一张白色脸谱面具,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色大氅中。
它走近几步,声音里带着一丝诧异:“性子倒是还挺烈。”
这声音男女莫辨,声调极尽温柔和缓,安生眸光一闪,他听过这个声音。
那个偷袭自己的骨卫!
“你是何人?”
安生硬撑起身子,冷声说道,但他已经无力做其他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来人走到自己身前,一股属于千鬼曳的独特香气随之弥漫了过来。
安生心中警惕,但这股花香却没有那一日摄人心魄的魔力,只是幽然淡雅,沁人心扉。
“她们都叫我白骨道人。”
那人蹲下身来,看了看安生的伤势,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说罢,从黑色大氅下探出手来,一指点在了少年的气海穴上。
安生看得真切,那手臂上没有血肉,只是晶莹剔透的白骨,骨质闪动着温润的光。
他正要说什么,却是双眸一凝,体内无处宣泄的灵力找到了发泄之处,开始沿着对方的骨指倾泻而出。
身体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安生苍白的脸庞上现出一抹反常的血色,他松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面前这古怪之人,见对方只是透过面具幽幽地看着自己,少年主动开口道。
“白骨道人,听闻阴氏族中有两人修成了《六欲白骨观》,除了阴月璃还有一人……”
“是我。”
自称白骨道人的存在答道,声音像被阳光晒暖的松叶,轻飘飘从面具下传递出来。
“月璃她人在哪?”
安生开口问道。
“为阴命所囚。”
闻言,安生面上没有太多意外之色。
时至今日,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自己被囚禁了这么些天,阴月璃没有出现,说明她或许也出现了某种状况。
当年的两道批命并非巧合,都在那位真人算计之中。
安生忍不住开口问道:“真人到底意欲何为?”
“借命登位。”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安生面上浮现恍然大悟的骇然,他眼中的疑惑与明悟反复交织,似是在消化这道信息。
‘登位,自然是指丹位,可她已是幽魂道统的金丹真人,还要再登什么丹位……’
‘她莫不是还想再求一道丹位?!’
白骨道人耐心地蹲在少年面前,依旧帮他缓解体内不断充盈的灵力。
过了好一会,安生才又开口,声音透着些许沙哑。
“她想登哪一道丹位?”
“白骨。”
白骨道人回答道:“我阴氏还留有一道白骨丹位。”
“真人……可以身合两道丹位?”
“有何不可?”
白骨道人失笑道:“白骨与幽魂向来是相近道统,千年前更是同属一枚天人道果。”
“冥天上人身谢天地,阴冥道果现世,分化出九道丹位,我阴氏得其三:【幽魂】,【白骨】,【尸阴】各一道,余下六道丹位去了幽世,故幽世鬼道大兴。”
“往后若想重证【阴冥】,需得集齐九道丹位,只可惜我等后辈无能,非但没有斩获寸功,还失落了【尸阴】丹位。”
这道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全然没有避讳地将这等道统隐秘泄露给安生听。
‘这是金丹之后的修行……’
安生双眸微微失神,心生向往,只可惜自己都未必能过得了眼下这关,更别说求丹证道。
他望向面前古怪道人,开口问道:“你此前为什么要害我?”
“我非是要害你,而是想救月璃。”
白骨道人温声道:“【白骨】最重天赋悟性,阴命她修不成《六欲白骨观》,想求丹位,只能借月璃的命数。”
“但这还不稳妥,其人胆怯,最是怕死,没有万全把握,不会动手……”
面具下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感慨机缘巧合:“偏偏还有你这么个炉鼎命。”
安生默然不语,所以他成了假仙基,那老登才会欣喜若狂。
他的修为增进,命数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原先只是炼气期,还没法入得老人眼中。
可一旦筑就仙基就不同了,现在的安生,对金丹真人来说也能算得上美味佳肴。
“阴命的其他术法都不过尔尔,唯有一手【借命符箓】无比玄妙,堪为天人之术。”
白骨道人说道,似是看穿了安生心中所想:“她能将符箓种在仙基之中,待二者完全炼为一体后再收回符箓,便能借走对方大半修为和一缕命数。”
‘原来如此!’
安生心底生寒,那道由万千生魂所化的符箓现在还在他的气海处。
“这里头应当有【后巫】的传承,她便是凭借此术,以默默无闻偏脉出身,胜过了诸位嫡系,窃得幽魂丹位。”
听完这些话,少年面色苍白地说道:“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晚了,阴命已经对月璃动手,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得手。”
白骨道人摇摇头:“现在杀了你,若是阴命登位失败身死道消,族中既无金丹坐镇,又没有金丹种子,倾覆只在旦夕,那时我便是阴氏的罪人。”
安生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何要来跟我说这些?”
“一来是无忧的儿子来找我,托我看看你的状况,我早年受过其母恩惠,如今只能应在其子身上,所以来看看你。”
白骨道人道:“二来虽说为了阴氏无可奈何,但我也发自内心地不希望【白骨】为这样的人窃占。”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求丹?”
安生反问道:“你应当也已经筑基圆满,神通大成……阴月璃一直将你视作求道路上的大敌。”
“很好的问题。”
白骨道人脸谱面具下响起一阵沉闷的笑声,很是温和。
‘它的气质和阴月璃真是完全不同。’
安生心中想着,却瞧见白骨道人缓缓拿下了面上的脸谱面具,露出半个残缺的骷髅头,眼眶中鬼火渺茫,奄奄一息。
“如你所见,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你们阴冥道统,求丹失败都这么能活吗?’
安生沉默了,白骨道人眼眶中的鬼火晃了晃,似是在笑,随后又将面具戴了回去。
“念在灵泽那孩子的份上,我这次来是让你过得明白些,你也就莫要再寻死了,幽魂道统多的是让你身不由己的术法。”
安生垂下眉眼,而白骨道人则收回骨指转身离去,这么一会,他体内的伤势隐隐被压了下去,太过充沛的灵力也被宣泄一空。
但三色火种与符箓已经交融了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张燃烧着火焰的符箓。
【借命符箓·三相火】
安生试着运转仙基,但却无法感应到那枚自己豁出性命才筑成的三色火种。
就仿佛……
已经被那符箓借走了。
大门紧闭,偏殿之中再度漆黑一片,少年静坐在无光的黑暗中,眼神幽幽。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出一口气,轻声念道:“无前尘心,同前尘事,万化前尘诸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