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师长夷缓缓叹了口气。
“说来话长。”
“能否先给我来一杯温水?”
“药太苦。”
姜执素给他倒了杯水,眼看师长夷的面色重新红润了些,开始讲明自己的来意。
无他。
无非就是初任掌门,位高权重,却困厄重重,加上年轻,表面风光,实则被长老们压制,身不由己。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青云门已经进了宗门前五席的首席,进一步难于登天,退一步又是深渊万丈,我肩扛重任,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姜执素挑眉:“所以你想找谢护法回去帮你?”
好好好,挖人都挖到她脸上来了!
师长夷笑了一声,又道:“那不至于,阿熠能力远在我之上,家世更是胜我百倍,怎可居我之下?我所来,不过是想劝他回悬剑阁。”
他转过脸来看向谢南无,眸光颤动。
“阿熠,你爹膝下只有你一子,你若回去,悬剑阁下任掌门必定非你莫属。阿熠,我并非是觉得当这掌门辛苦,而是处处受制肘,难以施展抱负。你若成了悬剑阁掌门,你我二人就可在宗盟中占据更重的地位,行事也更为便利。”
“阿熠,你也知道如今整个修仙界虽风平浪静,却是虚假太平,否则,几月前明鸾门之事就不会草草了之。你难道忘了幼时你曾说过,‘愿以孤身担日月,斩尽天下不平事’,你爹在等你回去。”
姜执素到这里算是听懂了。
如今宗盟盟主乃澜沧宗无寿仙尊,谢南无父亲为副盟主,前五席有两席为流动席位,除了刚上来的师长夷,其余都是至少当了百年掌门的老登头。
师长夷自然不是碌碌无为之辈,所以急需说服谢南无与自己统一阵线。
她悄悄扫了一眼谢南无此时的神情。
一如往常,并无多少波澜。
隔了片刻才开口:“我没有回去的打算。”
师长夷顿时一急,咳咳咳呛了好几声,追问:“为何?你就要待在这长生宗消磨时光吗?或者,你是真的对姜掌门有意?总不能是在长生宗当个小小护法还当上瘾了吧?长生宗位置远僻,实力宛若无物,即便是窜得快些,在大宗门眼中也不过是会蹦跶一点的虫子而已,你再看姜掌门,连研究个功法都能翻错页,她就……”
“喂喂,过分了吧?”
姜执素不满。
就算说的是事实,也不要当面说啊,有没有点素质。
眼看着师长夷慷慨陈词还想再说些什么,谢南无只是又搅了搅手里那碗浓药,不由分说一勺子堵住了他的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至晚饭后,姜执素泡了个澡,去戚怜那儿帮忙收拾了下送小宸回家去的包袱。
完事后一时闲了下来,慢悠悠漫步回去。
秋夜寂静。
伴着一声声虫鸣,她难得又想了想原书中的剧情。
最后结局里原主是带着长生宗一跃成为了第一宗门的,却死在接任宗盟盟主前夜,功败垂成。
这种闹心结局自然是挨了铺天盖地的辱骂,据说作者后面连后台都不敢打开了。
但细想来,前文倒是埋下了不少伏笔,结局如此不算牵强。
有真爱书粉坚信一定还有下一部。
可到底这下一部还没生出来呢,姜执素就穿来了。
唉。
眼下看,她身处的这个修仙界剧情已经较原书变化了许多。
首先,长生宗应该不会再成为第一宗门了。
姜执素咂咂嘴。
后悔,还是应该和师长夷打好关系,就算以后不在宗盟内了,多多少少也算个人脉,有事还能偶尔求助一下。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走错了路,竟朝着杏林苑来了,与出来倒药渣的谢南无正巧打了个照面。
姜执素看了看他手里的药壶。
觉着谢南无看上去,也并不像完全对这个故友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能多问一句吗?所以你为什么要来长生宗啊?何况还顶着婚约,这多多少少都有点尴吧?”
谢南无屈膝在一座池子边净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并未回头,却说:“就不能是我真的爱慕掌门吗?”
姜执素一时沉默。
顿一顿,好心好意上前蹲下来搭住他的肩膀,劝说道:“谢护法,你不想说也没事,我就是单纯好奇而已,不必这么找借口。”
谢南无倏忽一下笑了,唇角微扬的弧度消减了平日里那份淡然,鼻梁投下的侧影也被池水凌凌波光所柔化。
片刻后,方坦言。
“是为我母亲。”
他未起身,仍保持屈膝的姿势,轻轻拾起池边一枚碎石捏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
“我母亲自幼身弱,生下我后更是油尽灯枯,苦苦支撑六七年便难以为继,香消玉殒。我听闻长生宗有一绝密功法,可取人生前灵力凝成一魄,虽然只有微弱的气息,不能言,不能语,可与我而言已是足够。”
“我来长生宗就是为了这一绝密功法,期盼学成后就退出宗门,带着这一魄,隐居山林。”
他顿一顿,“然而,未曾想到,传闻中天资卓绝的姜掌门,研究功法的思路如此清奇,至今,结魂术还未见踪影。”
姜执素这才恍然。
好嘛,原来如此。
难怪原书里谢南无早早下线了,就原主那个励精图治的劲头,结魂术早就顺手给点亮了。
不像她,净整些离离谱谱的花活去了。
真是罪过。
她这头若有所思,随即转念一想,又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不如我去宗盟那儿把退婚的申请给撤了?你始终背着个被退婚的名头也不好听,我已经有点耽误了你的事,怪过意不去的。”
谢南无抬眸瞥来一眼:“若撤了申请,代表你我婚约还是作数。”
姜执素耸耸肩:“无事,帮个小忙而已,我日后也不会成婚,担着这么个婚约还省事了,毕竟咱俩这么熟了——还是说你怕影响你日后成亲?”
谢南无一时不语,蓦然起身,将指间那枚小石子掷了出去。
池水泛起圈圈涟漪。
“没所谓,不必特地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