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山顺手给江时眠请了下午的假,带她去了公司。
在去公司的路上,江时眠和江晏山坐在车厢里,仿佛在开什么国际性重大会议一样严肃。
“江时眠同志,关于英语单词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吗?”
有人提过说这有可能是孩子内心抗拒学习英语,建议看看心理医生,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毕竟要把其他科目的分数极限拉高,并不容易。
但江时眠不愿意去。
江晏山以为是那个年纪的孩子,都觉得看心理医生等于有精神病。要是被别人知道自己看过心理医生,肯定会被其他人孤立。
尽管他跟江时眠解释了看心理医生只是因为她自己无法排解心理压抑的情绪,需要外力帮忙疏通,就像河道堵了需要外力挖开淤泥,疏通河道,并不等于她患上了精神病。
以前的江时眠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不是害怕被孤立。
她害怕的是心理医生问出她被霸凌的事情,怕给家里惹事,所以她才忍着被欺负的事情,从来不敢表现出来。
现在的江时眠依然不想去看心理医生,她知道自己的情况,知道心理医生不会起作用。
“报告江晏山同志,没有看法,我还是不会背单词。”江时眠手里拿着一本小小的单词书,随便翻开一页,挑了一个单词,她遮住后面的音标和中文翻译,一脸茫然。
江晏山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一定要逼你背单词的意思。爸爸只是想知道,以前你虽然也背得吃力,但你是能记住的,不然中考也不会有一百多分,为什么高一反而一个都记不住了?”
江时眠心说这就得归功于那群闲得找屁吃的初中同学,对她三年如一日的谩骂羞辱了。还有那个被下了诅咒一样记不住单词的大脑。
上辈子她的成绩也是这样,其他的很好,英语稀烂,四五十分是常态,高考超常发挥也只有七十几分。
但是上辈子没人敢问她这件事,一问她就哭,然后她就焦虑,神经质地背单词,越背越忘,越忘越背。
最严重的时候听到单词两个字她都会呕吐,是真的呕吐,不是发牢骚的那种背得想吐,吐到胃酸腐蚀喉管,哭声都像乌鸦叫一样难听。
家里人也不敢再给她压力,在江家的意思下,学校也不再提江时眠的成绩。
后来江时眠发了疯一样地学习其他科目,把数学和理科拉到接近满分的程度。
排除英语成绩,江时眠是绝对的年级第一,但加上英语成绩,江时眠却只能勉强保持年级前五。
毕竟,江时眠费尽心力在其他科目上拉开的差距,别人一科英语就能补回来。
看着自己夜以继日硬啃公式定理和各种习题套卷才爬到顶峰的成绩,被别人背几个英语单词就追了回来,那时候江时眠的心理压力是难以想象的。
上辈子的江时眠真的很可悲,懦弱、自卑、敏感,受欺负了不敢说,生病了不敢说。
明明是生活在爱里的人,却因为在学校里遭受了恶意,就觉得所有爱都是虚假的、有目的的。
江家给了江时眠爱,也教会了江时眠怎么去爱,但他们没教会江时眠怎么去对抗恶。
经历过无数时空又回到小时候的江时眠,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江晏山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样子,以为自己说话伤到她了,打开车载冰箱拿出一罐甜牛奶。
车载冰箱总共三层,一层矿泉水,剩下两层全是红色包装、印着大眼睛男孩的甜牛奶。
“没关系,不用争第一,你现在已经很优秀了,爸爸的语文从来没考过147分,我们家都没有成绩这么好的,你是第一个!”江晏山摸了摸江时眠的头,“爸爸知道语文要考147分很难的,那么多主观题,要让老师满意,眠眠肯定付出了很多努力。爸爸看了眠眠的满分作文,放在作文比赛上也肯定能拿第一名的好文章!眠眠是个很努力的孩子,这就足够了!”
江时眠愣住,像是没想过父亲会这么说。上辈子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严厉的、沉默的,从来不敢跟父亲推心置腹地交流。
可现实不是那样的。
父亲会帮她背偷吃蛋糕的黑锅,也会摸着她的头说“眠眠是个很努力的孩子”。
江时眠眼眶发热,眼泪不受控制地沁出来。
15岁的江时眠,你听到了吗?你很努力,已经足够优秀了……
可惜,15岁的江时眠没有听到。
15岁的江时眠拒绝了父亲的请假,回到教室背英语单词,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徒劳无功之后,趴在桌子上流眼泪。
江时眠总是说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世界,早就不在意当初那些事情了。
可是如果真的不在意了,为什么听到父亲这番话,会突然觉得疲惫又委屈,又怎么会记得,不知道多少年前,15岁的江时眠躲在教室里哭。
江时眠还是最初的那个江时眠,哪怕有了坚硬的外壳,曾经受过的伤也只是结了痂,始终没有痊愈。
十一月初,江时眠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她找的私人侦探的回信。
九月她刚回来的时候,就安排了人按照自己上辈子的记忆去找人,江家真千金,江和月。
但她知道的信息也不多,只知道对方的名字,是西南人,和自己一样大的年纪。
因为信息比较模糊,私家侦探找到了很多符合条件的人,筛选出了最有可能的六个人,把基本资料发给了江时眠。
收到邮件以后,江时眠没有立即打开。文档附件需要输入密钥,江时眠的手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脑海里掠过很多画面,是江时眠从小到大的记忆。
最终,江时眠呼出一口气,输入了密钥。
虽然私家侦探发过来的信息不算少,但江时眠还是一眼就锁定了她要找的人。
第三份资料里,蓝底一寸照上的女生笑得很明媚,五官尤其是眉眼,几乎是跟喻茗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张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那是江家的孩子。
江和月的长相,跟江时予小时候尤其相似。
看到江和月的照片时,江时眠心情很复杂。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江和月。
她和江和月是刚出生就被调换了的,然后江和月被人贩子卖到了西南大山里。
但途中人贩子被抓捕,被拐卖的孩子也纷纷得救。能找到父母的都被领了回去,找不到的就送往就近的福利院。
江和月就是没有找到父母的那些孩子的其中之一。
那年6月17日,江和月被幸福之家福利院收养,她是那些孩子里最小的一个,不到一岁,院长给她起名叫六月。
福利院内的生活被一笔带过。江和月五岁的时候,被当年参与破获儿童拐卖案的江诚忠收养。
这些年江和月过得还不错,资料里有许多她的舞蹈获奖、竞赛获奖、还有很多评选获奖的。
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和江家其他孩子一样,成绩优秀、兴趣爱好广泛,想学的都能学得会。
“如果在江家长大,她会更优秀。”江时眠看着手里薄薄的一页纸。
在那样一个偏远城市的普通家庭,她都能成长得这么出色。如果是在大都市的豪门江家里长大,她绝对会成为同龄人艳羡而崇拜的天之骄女。
“我应该把她带回来。”江时眠放下纸,“我现在的一切是她本该拥有的。”
江时眠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身,脸上又闪过迷茫之声,“可是我该去哪里?福利院吗?我现在还买不起自己的房子,我还没成年,我要想办法赚点钱……”
江时眠的思绪颠三倒四的,找不到一个重点。
江时眠在过去的世界里,什么工作都做过。小到餐馆里刷盘子的服务员、杂货店收银员、城市清洁工,大到像末世基地执行官这样手握政权的职业。
但在这些职业里,最基础的条件就是成年,甚至有的工作要求年满25岁。
可她现在才15岁,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江时眠抛开这些零碎的想法,打算期末放假就去找真千金,把她带回来。至于钱,到时候先跟家里借一点,之后慢慢打工还给他们。
江时眠又坐下把这些年的开销大概列了一个账本。这些钱虽然他们大概率不会要,但她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晃又过去了一个周,顾如茜带着欢欢喜喜回老宅的时候,江时眠听她说起了一件事。
江时予有个同学回国了,过几天她要派对,邀请江时予过去一起玩,还让他带上老婆。
江时予问顾如茜想不想去玩,不想去就推了。
顾如茜在纠结。
江时眠看她纠结的样子就知道有事。顾如茜是个爱热闹的人,一般来说,回国都是请好朋友吃饭,至少也是比较熟悉的朋友,那说明这个回国的人应该和江时予关系不错。
往常也不是没有类似的事情,一般江时予的朋友邀请了,顾如茜只要有时间都会答应,有事走不开的就会直接拒绝。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纠结于去还是不去。
“谁回国了啊?”江时眠想了想这个圈子里跟江时予关系不错、出国了、最近要回国的人,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顾如茜抿了抿嘴,不太高兴的样子,“你二哥的老同学,贺冰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