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和月转身时,一个在校外陪考的学生家长中暑休克了,一直停在不远处预防意外发生的救护车疾驰而过,不多时就载着中暑家长离开。
尖锐的警笛搅动着江和月刚刚停下运转的大脑,竟让她有一瞬仿佛置身医院病房中,消毒水的味道清晰可闻。
兰毓清见江和月停下,走过去碰了碰她,“发什么呆?上车吧,外面太热了!”
幻觉消失,周围哪里还有消毒水味,分明只有怀里鲜花的清香。
但江和月心中狂跳,有个声音叫嚣着快跑,却又不知道叫谁快跑,又要跑向哪里。
江和月回拨了那个陌生电话,对方吞吞吐吐,最终说出了一句“江队牺牲了”。
手机从失去力气的手心滑落,砸在滚烫的人行道上。
江和月感觉四周的环境在迅速褪色,建筑的线条扭曲成医院走廊的模样。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医生的急呼、家属的痛哭、病人的哀嚎、滚轮划过地板,乱七八糟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又逐渐模糊。
最终听到最清晰的一句话是:“抱歉,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医院手术室外,医生脸色难看地走出来,对上手术室外几个人焦急期盼的目光,一句“抱歉”哽在喉中。
“家属在吗?”
警员摇摇头,医生吞咽了一下,“患者有话托我转告家属,‘找到家人,好好生活,不要沉湎于过去’。”
医生的脸色太容易看懂,年纪最小的那个瞬间白了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抱歉,我们尽力了。”医生叹了一口气,“尽快通知家属吧,节哀。”
护士推着一张床出来,白布下面看得出躺了一个人。
年轻男子走上前,揭开白布看了一眼,赫然是江诚忠。
他脸色青白,已然没了呼吸。
“江队!”便衣红了眼,抖着手把白布盖回去,小声呜咽起来。
江诚忠牺牲的消息传回了局里,审讯蛇三的那几个脸色尤其难看。
蛇三咬死自己就是主谋,绑架这些人就是为了引起警察的关注,伺机报仇。
另外几个嫌疑人完全不清楚上线是谁,一切行动都是听蛇三的,硝基甲烷从何而来也不得而知,他们到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至于冰块为什么之前没化他们也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带队的一定是江诚忠?”审讯员心情沉重,“你说你绑架这些人是为了报仇,你怎么确定来抓你的人一定跟你有仇?”
蛇三垂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干我们这行的,哪个警察跟我们没仇?”
“这个是什么?”审讯员把江诚忠带下来的那个黑色温度显示器放在桌上,不知道为什么,温度计现在显示的是0c。
蛇三看了一眼,“控制温度的,我要确保硝基甲烷能爆炸,仓库里有高温下能自燃的东西。”
“这些东西你怎么带上去的?”
“你们这么厉害,自己查啊!什么时候给我判死刑?看你们的样子,江诚忠确认死亡了吧?”蛇三哼笑一声,“我不亏。”
年轻的审讯员突然拍桌站起来,眼睛通红,被旁边的老师死死按住。
“师父!”
年长些的审讯员闭了闭眼,“出去喝口水,换个人进来,叫老唐来。”
年轻审讯员不甘不愿地走出去,不一会儿换了一个年长的进来。
老唐显然已经在外面发泄过情绪了,沉着脸进来,把记录用的本子往桌上一搁,就这么盯着蛇三。
蛇三半眯着眼装睡,只要对方不出声,他便沉默着。
关于江诚忠的死讯,局里犹豫再三,还是给江和月打了电话。
对方刚参加完高考就要得知这个消息,实在是打击过大。但如今江诚忠只剩下江和月一个家人,江诚忠的事情必须通知江和月。
江和月的脸上的喜气寸寸龟裂,眼泪先于思维涌出眼眶。
兰毓清察觉到不对劲,看向江和月的方向,用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
江和月没看见兰毓清的眼神,沉浸在对方告知自己的消息里。
大脑里仿佛有一把电钻,蛮横地入侵了每一根神经,扯动着全部的神经一起陷入混乱,分不清是疼痛还是慌乱,甚至感知不到外界,不知道此时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江和月!”兰毓清大喊一声,一把拉住江和月。
江和月迟钝地回过头,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双腿失去力气快跌倒了,手机落在旁边,还在通话中。
通话界面的时间一分一秒增加着,跳动的时间让江和月慢慢意识到刚刚的消息意味着什么。
牺牲,又意味着什么。
“毓清姐……”江和月没说出话来,眼泪涌了出来,但她还茫然地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绪。
兰毓清凑近之后听到了几句话,隐约拼凑出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扶着江和月沉默下来。
“回金城。”江和月软绵绵地抓住兰毓清,手腕使不上力,但她很尽力地想要站起来。
江和月握住兰毓清的手,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兰毓清反手握住江和月,“好,我订票,我们回家收拾东西。”
江和月回到家,目光不经意落在墙上的父女合照上,又是一阵彻骨的疼痛,窒息感扑面而来,但她不敢表现出半分。
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她不能倒下,爸爸还在等她。
江时眠是在江和月到了金城之后才收到消息的,扔下手里的事就赶去江和月家里。
但江和月并不在家,她去父亲单位办手续去了。
十八岁的半大少女,医院挂号手续都还不熟练的年纪,先熟悉了死亡手续。
心不在焉地听完工作人员给她解释爸爸的抚恤金怎么发放,江和月看着桌上的一份份文件,一份都不想签。
签了这些,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江诚忠这个人了。
办事员理解地看了看江和月,“你自己静静,我去趟洗手间。”
江和月抬头,目送对方离开,感谢对方给自己留了一个独处的空间。
白纸黑字的文件,有的盖着红章,有的贴着江诚忠的一寸照,有的叙述了江诚忠的生平。
江和月拿起签字笔,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先前双手交握的地方全是半月形的指甲印,有的已经破了皮,隐约泛着火辣辣的痛。
办事员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来,她回来后发现文件已经签完了,江和月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开门声,江和月抬起头,“您看一下有哪里不对吗?”
办事员核对完文件,每一个字都写得很用力,用力到在下面十几张纸上都留下了印子,一笔一划,端正得有些死板。
江时眠打不通江和月的电话,从兰毓清那里得知江和月在相关部门办手续,便等在江和月楼下,等着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