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元年正月初一,垂拱殿内
赵祯身着一身淡黄色圆领大袖宽衫,腰系玉装红束带,头戴一顶展翅乌纱帽,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脸色不是很好。
“臣等参见官家。”宰相张士逊同样面色严肃,率领着百官向赵祯行礼。
“众卿免礼。”赵祯左手向前方作托起状。
“谢官家。”张士逊微微躬身,又率着众臣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启禀官家,臣有本奏。”户部左侍郎孙渡在归班之后,率先举起了笏板。
“爱卿请讲。”微微抬了抬眼皮,赵祯淡淡的说道。
“去岁蜀中各路大旱,官家仁慈免了蜀地的赋税,如今各路安抚使已经在圣人娘娘居中调度下对蜀中各路的重建接近了尾声,同时各地春耕工作也有条不紊的准备就绪了。”孙渡不疾不徐的说道,仿佛丝毫没察觉殿内的压抑气氛。
“蜀中百姓能在保证后顾无忧的情况下,积极准备春耕,各位安抚使功不可没,当然朝中众卿也同样辛苦了。”赵祯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谢官家,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且圣人娘娘在其中功不可没。”孙渡微微拱了拱手,谦虚了一句,又继续和赵祯汇报了去岁的税收和大宋其他各地春耕准备工作。
“爱卿办事,朕放心。且先退下吧,明日拟个具体的条陈递上来就可以了。”赵祯的兴致依然不是很高,朝孙渡挥了挥手,让他先退下了。
孙渡躬身行礼,不卑不亢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臣也有本奏。”站在文官序列第二排的吏部尚书荀司珩在孙渡归班之后,微微举起了手里的笏板。
“爱卿请讲。”赵祯看着双鬓又白了一分的荀司珩,稍稍放缓了语气。
“谢官家。自从去年颁布了任官新法以来,官员拒绝去下等州县赴任的情况得到了明显改善,朝廷对偏远州县的掌控力度也变大了不少。所以臣建议,可以在此基础上,增加一定的奖惩制度。”荀司珩深施一礼之后,神色从容的讲出了自己的意见。
“哦?那依爱卿之见,又该如何奖惩呢?”赵祯微微挪了挪身子,把目光投向了荀司珩。
“官家,若依老臣之见,三年任期之内,如果把当地治理的井井有条,政通人和,就可以直接调往京中任职或者由吏部给予适当奖赏,升任异地继续治理地方。反之,则将其贬往苦寒贫瘠之地,令其改过,如屡教不改,就直接罢官流放,以儆效尤。”荀司珩缓缓开口,温文尔雅的继续着君前奏对。
“嗯,爱卿言之有理,就依爱卿说的办。”赵祯略做思忖,算是同意了荀司珩的意见。
“诶,对了荀卿,韩琦韩爱卿在蜀中呆了多久了,朝堂没了他犯颜直谏,朕还怪不习惯的。”
“老臣遵旨。”欠了欠身,荀司珩躬身礼,刚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却被赵祯叫住了。
“回官家,韩大人已在蜀中呆了四五个月了,韩大人在蜀中期间不仅裁撤冗官、缩减官府开支,还打击奸商,平定多起暴乱,严惩贪官,使得一百九十多万灾民得以平安度过大旱之年,四川百姓感激涕零。”荀司珩一五一十的回答着,当然还顺带替韩琦说了好话。
“韩爱卿真乃干吏也,这样荀卿,待会下朝了,你就替朕拟个公文,把韩爱卿从蜀中调回来,让他回京好好过个上元节。”赵祯手指敲了敲,对荀司珩说道。
“臣遵命。”荀司珩再次拱手,接着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既然众位爱卿讲完了,那接下来就让朕说说吧。”赵祯坐直了身子,面色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陈群,宣伪夏使节。”赵祯冷冷的吐了句。
“官家有旨,伪夏使节觐见呐。”陈群把身子弓的很低,上前一步高声说道。
“吱嘎”
殿门被执守的禁军推开,只见一个头戴戴云缕金冠,身穿穿圆领窄袖长袍腰扎蹀躞金带,足蹬黑色长靴的一名身中等,膀大腰圆的男子走了进来。
“大白高国皇帝李元昊座下庆王李成嵬,见过大宋官家。”来人神色倨傲,一双狼目之中写满了不屑。
“你放肆,谁承认你们的地位和国号了?”不等上首赵祯发飙,性烈如火的枢密院事夏守赟就站了出来,对着夏国使者就开喷了。
“原来这就是天朝上国的气度啊,小王长算是见识了。官家,那这国书还递不递了呀?”李成嵬丝毫没有理会夏守赟,而是眉尾一挑,嘴角微勾,把挑衅的目光看向了赵祯。
“好了夏卿,且先退下吧。”赵祯扫了一眼夏守赟,语气淡漠。
“老臣遵旨。”夏守赟听到赵祯发话,只好偃旗息鼓,狠狠瞪了一眼李成嵬后,愤愤不平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兀那使者,你也别逞口舌之快了,快些把表章递上来吧。”打发了夏守赟,赵祯又冰冷的看向了李成嵬,还刻意咬重了表章二字。
“官家,国书在此请御览。”朝上方的赵祯唱了个喏后,李成嵬就十分随意的从身上的把国书拿了出来,放在左手上往前一递,态度嚣张。
“陈群,呈上来。”手指捏的咯嘣作响,赵祯咬牙切齿的对陈群吩咐道。
“奴才这就去。”顶着赵祯恐怖的威压,陈群从御阶上一路小跑,在李成嵬手中接过国书后,又一路小跑的把国书放到了御案之上。
“陈群,把表章的内容给列位大人念念。”大概扫了一眼国书的内容,赵祯看向李成嵬的目光更加冰冷了,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奴,奴才,遵旨。臣祖宗本出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魏之初基。远祖思恭,于唐季率兵拯难、受封赐姓……
……至诚沥恳,仰俟帝俞。谨遣弩涉俄疾、你斯闷、卧普令济、嵬伽崖乃,奉表诣阙以闻。”陈群哆哆嗦嗦的读完了国书上的内容,双腿早已抖如筛糠。
“够了,陈群你退下吧。”赵祯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厉声说道。
“是。”把国书再次放回了御案,陈群弓弓着身子回到了角落。
“传朕旨意,削夺本朝赐给李贼元昊的国姓和一切官职、爵位。另外,还要在我大宋所有边境张贴告示,凡是能斩杀李贼元昊并将其首级献给朝廷的人,全部赏赐二百万文钱,凡是能捕获西夏派往宋朝境内的细作的,全部赏赐十万文钱,同时,如果有伪夏境内的番邦人或汉人能率领所属人马投奔我大宋者一律封为定难军节度使,并递等推恩。”赵祯杀气腾腾的下了一道圣旨,并把茶盏狠狠掼到了李成嵬的脚下。
“官家又何必动怒呢,你我兄弟之国,可以谈嘛,谈不拢的话,就像辽国一样打几场就好了 。”李成嵬毫不在意的躲过了赵祯掷下茶盏,掸了掸袖子,继续不怕死的挑衅道。
“恁你娘,你个腌臜玩意儿,谁给你的胆子在我大宋朝堂撒野的,你们放开劳资,我要和他单挑。”被两名同僚紧紧抱住的荀司律暴跳如雷,手中还死死攥着一只已经脱下来的朝靴。
……
整个大殿一下静了下来,众人的脸上皆是闪过一丝错愕。
“臣请官家诛杀此獠,正我大宋国威。”反应过来的兵部尚书俞廷益高高举起了笏板,须发皆张。
“臣附议,请官家诛杀此獠,并即刻发兵攻打李贼,以正大宋国威。”夏守赟的一双虎目圆睁,声若雷霆。
“官家不可呀,我大宋乃天朝上国,怎可行如此野蛮行径,古语就曾说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果真的斩了伪夏使者,我大宋恐被天下人耻笑。”工部侍郎臻师宪在夏守赟之后,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出声反驳。
“啊,这这……”本就爱惜自己羽毛的赵祯此刻再次陷入了犹豫之中。
“臣附议臻郎中的意见,想我天朝上国,富有四海,兵多将广,又何惧小小的番邦蛮夷。不若放了这个使者,再由官家派遣朝中大将,堂堂正正的打败伪夏,好教他们知晓一下,什么叫王者之师,什么又叫吊民伐罪。”吏部侍郎贾谓之的一番话说到了赵祯的心里,青黑的脸色也跟着好看了一点。
“既然有众位爱卿为你求情,朕就姑且饶你一命。回去告诉那李贼,叫他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朕王者之师的到来吧。”赵祯虎着一张脸看向吊儿郎当的李成嵬。
“哦,既然没谈拢,那就战场见咯,告辞。”大袖一甩,李成嵬带着随从大摇大摆的出了垂拱殿。
“谁让你走出的,来人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之辈杖三十,然后丢到延州(今延安)城门口。”赵祯突然一拍御案,对门口护驾的禁军喝道。
“喏。”两声如雷鸣的吼声过后,两道如小山般,身披金甲,脸戴黄金兽面,手执金瓜的禁军走了进来,并把李成嵬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李成嵬被两个禁军拖出了大殿,整个人的内心现在是崩溃,他心道,这怎么和皇兄告诉我不一样啊,为什么辽国使臣这么干了没事,轮到我就挨打了呢?
“你算什么来使,你主子我大宋都不承认,更何况你,再加二十。”赵祯再次对殿外行刑的禁军喝道。
“啊~~,啊啊~~”
两名禁军得了旨意,打的更卖力了,不一会儿那李成嵬就没了动静。
“官家此举是否有失我天朝风范。”贾谓之看了门口人事不省的李成嵬,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你再逼逼,你也杖责三十。”赵祯冷冷瞪了贾谓之一眼,后者直接吓得缩了缩脖子,直接装起了鹌鹑。
“退朝。”赵祯狠狠看了眼李成嵬的身影,挥了挥衣袖。
“臣等恭送官家。”
……
与此同时,后宫的曹静姝听说了西夏使臣在朝堂撒野的事,沉默了良久。
“翡翠,你跑一趟御涧阁,去把甲木萨请来,就说本宫找她有事商量。”曹静姝默默看了垂拱殿的方向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对着殿外高声说道。
“是,圣人娘娘。”殿外翡翠干脆的应了一声之后,就步履轻盈的走开了。
“圣人娘娘,奴婢把甲木萨请来了。”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再次响起翡翠的声音。
“知道了,你让甲木萨进来吧。”曹静姝收敛了思绪,语气平和的说道。
“是,甲木萨请进吧。”翡翠和煦的对范观音说道,并帮她打开了大门。
“吱嘎”
“儿臣见过圣人娘娘。”一身白衣飘飘,衣带胜雪,气质越发出尘的范观音对曹静姝福了福身。
“虞衡来了,快起来。到母后这来。”曹静姝急忙免了范观音的礼,并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谢母后。”再次福了福身,范观音举止优雅的走到了曹静姝身边,安静的坐到了一旁。
“虞衡,上次在蜀中民乱的时候,本宫就知道了你有功夫在身。回宫也一直没时间去问你,你可愿意跟随本宫学一些军中的功夫?”曹静姝看着范观音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啊?儿臣,儿臣愿意。”被惊喜砸中的范观音激动的对曹静姝说道。
“虞衡啊,母后知道你天资过人,也是心智坚毅之辈,但母后家传的功夫也非一般花拳绣腿可比,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啊。”曹静姝再次神色认真和范观音说道。
“儿臣愿意随母后学习武艺,绝不退悔。”范观音目光坚毅的看着曹静姝,并郑重的向她行了一礼。
“好孩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曹静姝急忙扶起了范观音,并把她拉到了身旁。
“既然说了要教你功夫,母后就先和你说说母后这身功夫的来历。”曹静姝脸上带上了一丝骄傲,和范观音娓娓道来。
“母后家传的功夫共有三套,第一套就是太祖长拳,第二套叫太祖长枪鏖战法(腾蛇棍法),第三套叫做上清弦月剑法。”
这三套功法皆是传自本朝太祖。当年太祖得天下之后,杯酒释兵权,令诸将离京,驻守地方,因感念与众将当年情谊,便把自己的一身功夫传给了诸将,其中以曹静姝祖父曹彬资质最高,几乎尽得太祖真传。后曹彬又将武功传给了儿子曹玘和两位兄长,后又由曹玘传给了曹静姝和他的兄弟。
“只可惜儿臣生的太晚了,不然好想一睹太祖皇帝和曾祖他们那一代人的风采啊。”范观音听的十分入迷,眼中的光芒亮的吓人。
“傻囡囡,想什么呢?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用午食,用过了午食,从今儿个下午开始,母后就要开始教你功夫了。”曹静姝轻点了一下范观音的额头,笑着说道。
“是母后,儿臣告退。”范观音从座位上站起,整了整衣襟,对曹静姝行了一礼后,又举止优雅的离开了。
自那天起,范观音几乎就泡到了正阳宫,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和曹静姝学习功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期间从未间断,身手一天强过一天,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