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长安一时语塞,崔来英僵在原地难以置信。
崔巡不是假的?既然自己是假的,崔巡为何不是假的?
难不成他……
崔来英猛地将目光射向那个女人,试图让自己保持着原有的冷静。
薛秋鸿感觉到灼热的视线下意识眼神闪躲,尽量忽视了心底的异样。
“如你所想,只有崔巡才是我亲生的,崔巡在玄真灵气的滋养下出生导致本体灵识反噬,灵智先天不足,你们俩姐弟只是我想锻炼他的幌子……”
“那,那些……”他们以前受过的屈辱呢?
在那个畜生爹手底下遭受过的打骂呢!!
身上的道道伤痕,还有被当成狗一样跪下……
这些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薛秋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就是你们的父亲,可你们的母亲不是我,我也只是篡改了你们意识将崔巡顺理成章地送进路堪言的识海里,如果你要找你的亲生母亲,很可惜,你们的身生母亲早在千年前就被那个男人——”
崔来英瞪大眼睛往后踉跄几步,自嘲着打断她,“怪不得,怪不得……”
“哥!”崔巡及时拉住崔来英的臂膀,满脸焦急。
虽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没生出什么慌乱来,在他心里即便哥哥姐姐不是亲生的又如何。
他已经十九了,能自己做决定。
崔来英抬眸看了崔巡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就红了眼。
他试图转移视线,目光再次落到薛秋鸿身上胸腔里满是怒火,甚至控制不住的想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质问。
崔巡在他身后紧紧抓住他,心里急得团团转,“哥!哥!”
似乎顷刻恨之入骨,崔来英眉眼猩红道,“崔巡是你生的,你提了和离为什么不把他带走!你既然知道那个老畜生不是个好东西,你为什么还要把他留下!为什么!他才三岁!他才三岁!!”
“……”薛秋鸿愣在原地。
她从未想过,崔来英最关心的,最让他接受不了的,不是他自己早就死了,而是她那时没有带走崔巡。
“哥!你冷静一点!”
眼看就要拉不住,崔巡头上一轻,小红团子duang的一下就跳到了崔来英脑袋上窝着,崔来英顿时向侧边倒去。
“哥!”崔巡吓得脸色煞白,抓起小红团子将它甩了出去。
软嘟嘟的团子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似乎停滞了一瞬,众人看着好生稀奇,居然在一个小团子身上看到了气鼓鼓的表情。
见崔巡没看它,它又自己悄咪咪自挪回到崔巡身边待着。
“哥!哥!你醒醒!”
崔来英一时恍惚,睁了睁眼,感觉刚刚的情绪全被那只团子吸走了,“我没事。”
崔巡松了口气,一心在他哥身上,将人扶起来又不经意瞧见乖乖待在自己脚边的红团子,有点气,忍不住又给了它一脚。
被踹得老远的红团子又屁颠屁颠回到崔巡脚边,正欲再次下脚……
崔来英无奈,“你跟它计较什么。”
崔巡这才消停,而小红团子似乎听懂了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回到崔巡头顶趴着。
崔巡沉着眼转头,刚刚望向薛秋鸿总是带着些渴望的眼神在哥哥的几声声嘶力竭后就荡然无存。
“这世上我的亲人只有两个,你又算什么?”
薛秋鸿微一抬眸,眉梢蹙起,似是压抑了某种感情。
藏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攥着,有如万千言语哽在喉头。
她定定地看着崔巡,一眨眼自己所有的行为都充斥着不屑,翻了个白眼道,“放心,我也没打算认你,别自作多情,这不是你们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嘛。”
“秋鸿,你应该告诉他们的。”李真山叹了口气,缓言慢语。
“不必——”
“秋鸿,事到如今,至少不要让他恨你。”
“……”
李真山擦去自己嘴角上的血,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不免摇头叹息。
他还是跪在地上,缓缓抬眸,望向崔来英,“你刚刚问她为何不带走崔巡,她也想带走的,但当时上三域情势并不乐观,带他离开也只会更加危险罢了。”
“……”崔来英垂眸不语。
李真山又看向崔巡,笑了笑,“至于你,就不想知道你的身生父亲是谁?”
“生而不养,难是父亲。”
“……”李真山沉默一时,又道,“当年七大宗门被中域以张家为首的八大家族和上三域的四大家族联合围攻,你的父亲崔慕就是在那时没的……”
“你母亲当时还不知道怀了你就准备服毒随他去了,被我们及时救回来后才发现她已有两月身孕……”
闻此众人唏嘘不已,可张定却听到了重点,“张家……围攻过你们?”
“是。”
“因为什么?”
“蛊。”
周麟抖了抖,几乎一眨眼便瞧见张定回头朝他笑,“阿麟,不要怕,我在呢。”
“嗯。”周麟松懈下来,真是自己吓自己。
张定再次将话锋对准明月宗宗主,“这蛊说的可是互心蛊?”
李真山点头。
周麟闻言一顿,脱口而出,“互心蛊是你们下的?”
李真山愣神的瞬间,无相宗宗主楚云楼说话了。
“不是,但周家覆灭却是因为我们,我们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们而死。”
众人凝神,张定疑惑地皱了皱眉,“二十几年前,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在中域有人发现了鲛人生存的族群,于是张家跟其他几家联合起来找寻这些鲛人,上三域的四大家族之后也加入了其中。”
“鲛人?”仇未澜一听,一股寒气不受控制般的从他的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楚云楼转头看向仇未澜,“是的,当时他们要捕猎的那条鲛人就是现如今被你们家养得很好的呆鱼。”
“可……”
“几乎都知道,但之所以这么些年没人敢来,那是因为他身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再加上有庄老坐镇安州,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谈。”
“……”仇未澜胸口发紧,狠狠一扯就将那些他不知道的往事连根拔起。
“他们大肆捕杀鲛人,我们不方便出面只能在暗中作保,鲛人首领费尽周折将他还未成型的的孩子送往离他们最近的青云宗,求人护佑,可半路上却被上三域的四大家族联合劫走,青云宗长老收到密信前去接应也为时已晚。”
仇未澜实在不敢想象他心尖上连吃饭都要被人哄着的小呆鱼落到他们手上会经历什么。
他狠狠闭上眼,钻心的痛在身上来回蹂躏着。
楚云楼的唇色微微发白,仍在自顾自说着。
“那位青云宗长老年轻气盛,便独自前往四大家族要人,但四大家族拒不承认甚至把锅甩给了张家,他又去往张家,张家家主觉得他莫名其妙对着他就是一顿骂,他向来自傲气狠了便决定给当时的张家家主下点蛊让他吃点苦头。”
“但互心蛊是他新养出来的,他也不知道这互心蛊一出子蛊跟母蛊居然会同时寄生于人,因为这样的失误导致最后互心蛊下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周麟怔了怔,始终没作出反应。
直到张定碰了碰他,他似乎才缓过神,当年那般惨烈,如今也能笑着摇摇头,再道一句“原来如此”。
后来周家看着他们对鲛人进行着非人的折磨,便好心劝了张家一口,说杀生不虐生。
最后周张两家因此事不欢而散。
但张家主母擅蛊,不久之后就发现那两个孩子身上有蛊毒的迹象。
张家虽然怀疑是周家人干的,可多年情义让张家家主选择将此事明明白白的在周家人面前摊开来说。
这时周家家主就意识到可能会有人对他们不利,便将周家小辈托给张家照顾。
也算得上是青云宗长老“无心插柳柳成荫”。
两年后,张家家主无意中得知那蛊是青云宗长老所下。
最后实在气不过便铤而走险,哄骗其他十几个家族说七大宗门的人在暗中跟他们作对。
他想借刀杀人的。
可没想到几大家族顺藤摸瓜一查,这些年逃窜出“美人岛”的鲛人都往七大宗门的方向去了。
因此七大宗门因他一句“假话”被围攻了整整五年。
再后来周家突然一夜之间被灭门。
只剩下一个周麟。
张家家主知道这是背后之人的警告,也不敢再深究什么。
他总归还是将周家家主生前的话听进去了。
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后退出了家主之位,跑去珈蓝寺了却残生。
张家家主退位时就将这些事全部告诉了张蓝青。
张蓝青知道后很冷静,他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那时周麟被追杀,他跟了过去。
没有生路,面对悬崖,他决心与周麟一同跳下去。
但他们被匆匆赶来的李真山所救。
趁着周麟还在昏迷,李真山告知了张蓝青一些事情。
是关于周家灭门之事。
他们当时就查到,周家灭门是上三域四大家族所为,但他们清楚四大家族只是个听话的狗。
几大家族敢明目张胆虐杀鲛人,甚至在发现有人暗中挡他们的财路后,联合几大家族围攻七大宗门的事就可以看出来。
这绝非是他们敢做的事。
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偷偷隐藏在其中,看着他们两败俱伤。
张蓝青恨极,他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为周家人报仇。
他来替他的麟儿报仇。
但李真山看出他的意图,思索片刻问了句“你真的舍得吗?”
他知道,他跟周麟不可能了。
张蓝青其实是那种儿女私情大过天的人。
可他也不能知道真相后什么也不做。
若是以后深入敌军,麟儿跟在自己身边必然危险。
可二人满腔情意,甚至经历生死,若此时让他离开,麟儿那般聪慧定然会猜测到什么。
回到张家,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周麟。
事情来得比想象中快,周麟遭遇了一场毫不知情的暗杀。
那段时间张蓝青身上都是伤,他根本不敢回家。
看着自己满身的血,一个极为疯狂惊悚的想法从他脑子里冒出来。
他找了个一无是处的贪财女子伺候了自己一晚。
张蓝青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因为自己背叛周麟的情绪作祟,他回到家里跟周麟打了一架。
那年冬天,那个女人抱着刚出生的婴孩如约而至。
此时,周麟已经被暗杀了好几次,张蓝青不能表现得那么干脆。
他不能表现得太干脆,所以他跪下来哭着让周麟不要走。
他的麟儿心太软,他必须要使着肮脏的手段逼迫周麟离开他。
然后……
为他寻一个身上流着跟自己一样的血的爱人。
张定,不是定情的定,是定他心安的定。
张蓝青不能让他给自己任何心软的机会。
所以后面他开始真的滥情,爽是真的,痛也是真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能恶心成这样。
甚至连母亲都不能理解他,有段时间他是真的恨死自己,他一度想过放弃。
可紧接着几大家族宣布解散的消息传来,他急忙派人去探。
最后却没有一个人回来。
他已入棋局,就算他想死也不由自己。
张蓝青怕了,他要让麟儿快些离开。
至于要怎么让周麟完全接受张定,那就把张定也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麟儿一定会心软。
张定爱上周麟,是张蓝青既定的结果。
到那时,麟儿只会对自己恨之入骨。
就算自己死了,他也不会为如此不堪,如此混账的自己。
流下一滴泪。
麟儿,最裸露的不是脱光衣服,而是我在你面前落的第一滴眼泪。
那是我再也无法企及的存在。
当然,张蓝青曾嘱托过李真山不要让周麟知道。
他做的这些事连李真山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
只有他这个疯子知道。
楚云楼叹气,“几大家族虽然没有闹得像周家灭门那样人尽皆知,但后面也陆陆续续被世人遗忘。”
“……”周麟找寻真相,到放弃真相,他当了好多年的逃兵。
如今时隔二十几年他那些如梦幻影藏在心底的旧事才得以拨开云雾见月明。
或许此刻他才彻底放过自己。
“阿麟,我能陪你一辈子的……”张定闷声闷气道。
“我知道。”
周麟闭上眼,似乎在记忆里跟那个意气风发的蓝青久别重逢。
他好像含着泪,告诉自己。
“麟儿,不要回头。”
绝不回头。
回忆串着痛苦和孤独一溜烟滑过耳边。
再抬头,是春天。
仇未澜想要立刻见到他的傻鱼,可裴枝了昨日就跟着他的父亲母亲撤离了安州。
青云宗宗主白闻祈看着他,“当年珏南长老不死心,找到他时,他……珏南用自己的命换回他一线生机,可我们使了很多方法都不管用,情急之下只能送往安州……”
“安州,是安全屋。”
所以仇未澜才能捡到他,爱上他。
裴枝了。
知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