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今分隔两居,但穿过鹅卵石小径去往隔壁寻江秋雨时,柳越总能撞见他家师弟树荫下执书品茗的场景。
而今,他居然寻到了观书品茶的自己。
树荫下的柳越放下茶盏,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另一个自己的反应。
“这是秋雨的习惯。”柳越奇道。
阴影中的柳越不答反问着:“我不可以吗?”
“我也想试试,试试秋雨做过的那些事。”
灵树水镜里的是真真正正的自己,百分百复刻出来的人物。
这里的自己不会骗自己,不会隐藏什么,也不会逃避内心。
“可以。”柳越认可道,“去体验体验秋雨日常的习惯,当然可以。”
这也的确是他曾经想尝试的事情。
树荫下的柳越与到来的柳越装扮无二,只是一双杏目要沉静不少。
他的目光穿透了时间的长河,落到柳越身上。
“在猜测你的新灵武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得问你。”
两个柳越,两道流光翎羽的身影,互相面对着,注视着对方面上一切细微表情。
“江秋雨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
还真是一来就直击要害。
“他是我的心血,是我被「妄念」侵蚀时的唯一寄托。他是我的家人,是我最珍视的人。”柳越如实相告。
真挚而坚定,他的确是在实话实说。
树下的柳越走出阴影,总结着:“你拿他当支柱,当友伴,当亲人。”
面朝上的手心处,灵树枝叶疯长。
对着自己掌心的枝叶出神片刻,水镜中的柳越又道:
“若时局不可逆转,我与江秋雨二人只能活一……”
不待他说完,话就被人截住。
“我会拼尽全力护佑他。”柳越左手触上心腔,毫不犹豫补充着,“不惜一切代价。”
水镜生出的柳越垂眼,清澈温和的水波里,再也漾不起潋滟。
但好在他还有记忆,存有着曾经的准则。
过往也好,未来也罢,江秋雨就是他唯一的准则。
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但柳越,你要知道……”
“你的阿姐过于耀眼,你不及她,便只能活在她身躯背后的阴影之中,只能在她以命换来的庇佑下苟且偷生。”
走近几步,他居然亲自揭开了这层隐秘伤口。
“你当初不能替她入阵,后来也无法在侵蚀中保住自己。”
“这样的你……”
那人在落叶飘零中问着:“要拿什么来护住江秋雨?”
十一岁就能结出「幻梦」的绝佳灵法天才,他的阿姐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就是天才的光芒太过耀眼,一母所出的柳越反倒像是个吉祥物。
水镜里的这个说的没错,他不但保护不了阿姐,甚至无法保住自己。
两个问题,现在问完了。
其实……
柳越与水镜中的人齐眉,直视彼此眼中的光景,它们映照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面。
“看似是钻心剜骨的刀剑,其实这个问题之下隐藏着的是你手中谜面的答案吧。”柳越沉声道。
这关卡也就算是走个流程,怎么可能问太多与灵武无关的问题。
除了猜测武器形制,柳越记得,若能猜出功用也是作数的。
自己何必没事挖苦自己……柳越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还是挺让人沉闷的。
一直挥散不去的阴霾被积压在最角落的位置,平日里虽不起眼,可一旦被翻找出来,便是铺天盖地的席卷。
水镜中的柳越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霜雪气,他带着特有的亲和之意道:“你的心绪乱了。”
柳越: “……”
“答案是‘守护’,把灵武给我,然后就请你好好歇息。”柳越皮笑肉不笑道。
复刻出的这个自己真的是……
柳越真的很想吐槽些什么。
水镜中的柳越后退几步,留出距离。突生的藤蔓盘绕上枝叶,最终定格出形状。
水镜幻化出的这个男子像一抹浅淡的光影,随时可以淡去无踪。
柳越发现,共处这段时间,这个人基本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他的情绪稳定到像是远离地面的云霄浮云,明明随风而来,也乘风而去,内里本质却永不更改。
余槿昔还知道伪装自己,学习身边人,眼前这个……柳越摇摇头,甩开这莫名突生的想法。
灵树水镜复刻出的是此时的自己,不应该有偏差才对。
但此时的他……也不该是这样吧。
华光之后,大小数层空心球连续套成,表面刻有精美繁复的浮雕花纹,几个镂空雕花的球由着同一圆心自由转动。
是鬼斧神工的集大成品。
民间的匠人,好像叫它——同心球。
颜色丹碧粲然,其间四球则洁白无缝。
它在那人掌中悬浮,柳越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
大师兄心中发出灵魂质问:
你们灵武……是要考研吗?
象牙鬼工球都来了?!
“它叫‘魂兮’。”
轻轻一抬手,这极尽繁复的象牙球就轻飘飘落在柳越慌忙平展的手中。
灵武由主人赐名不假,但也应该是水镜之外的这个主人!
细致的纹理浮现出“魂兮”二字时,柳越觉得这个水镜世界其实也挺荒谬的。
谁家复制人帮忙给武器取名字的?!
柳如絮的灵武长鞭叫“如絮”,这是柳如絮自己取的灵武名称。
作为一个被许多人哭着控诉过的玻璃渣写手,柳越的刺人玻璃藏在了许许多多的微小细节里。
不去细究,那些东西就再平常不过,可一旦联系起情节与人物关系脉络,就会发现……
这些无可奈何无处不在。
用心探究的人只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我们的秋雨……这次,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眉头一跳,柳越下意识想反驳他——秋雨当然能好好活着。
但,面前的人,却不知何时消失了形体。
回过神来的柳越沉默,那人的话有些耐人寻味。
这个“柳越”,也很奇怪。
……
迈过缝隙,哪怕极力隐忍,喉口腥甜也还是溢出唇角,滑落出刺眼鲜红。
思连忙过去扶住男子手臂,帮助他稳住身形。
“爹爹,孩儿与阿兄是执念实体,并非肉体凡胎,裂隙乱流对我们二人没有影响,对您则不然。”
思抽出锦帕,要去为他拭去红痕。
“哪怕您已经是半仙之躯……穿梭其间还是免不了会毁经伤骨,爹爹……”
玉雪小脸上满是心疼,思明白,这些柳越都知道。
但他还是会选择去做。
“抱歉,让你担心了,思。”男子找回力气,接过锦帕,“爹爹还替一人担着责任,心中有分寸。”
无论如何,他必须得好好活着。
为了那人的隐忍与欺骗,为了……这被交出来的唯一活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