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突然间华光璀璨起来。
灵敏察觉到这片区域的变化，鹤云立刻抬袖遮眼。
可巨大的光线反差还是刺激得瞳孔剧烈收缩，水色也争先恐后地泛了出来。
等到眼睛稍微适应，他拭去眼前的水雾。
发现视野终于不再是黑茫茫一片，鹤云立马放了衣袖，举目四看。
好在不用他再如何去找，心心念念的流光翎羽就在不远处。
一条长阶，一个宽广的高台，以及一个高耸的石像。
那刺眼的璀璨光芒就是这座雕鹿刻人且足以占据视野主导地位的宏伟石像发出来的。
鹿角上开满繁花的巨鹿高大威武，它扬起前蹄，踏着祥云，身上还载着一位羽衣飘飞的仙人。
若观体态，那位鹿上的仙人应该是一位女子，但是看她被精雕细琢出来的五官，却又是一位眉目慈悲而又不失挺拔威严的男子。
脑海中转瞬清明，鹤云记得，少君曾经在联试时的水镜上提到过。
【女夷句男相女身，在芽树最为古老久远的歌谣中是一位掌春司花管山的神明。】
【玄天雪鹿，正是这位女神明的坐骑。】
男相女身对的上，以神异之鹿为坐骑也对得上。
可异邦的芽树族信奉的神明为什么会出现在桑梓古国的遗址空间里？
现在还并不是细思这件事的好时候。
这个空间以矗立的巨大神像为中心，除了向上绵延的台阶以及台阶连接的最顶部平整的巨型高台之外别无它物。
站在台阶的起点抬头仰望，就好似能看见一只巨大的神龙盘旋着直冲霄汉。
连接的宽广高台是距离这位女神明最近的位置。
头戴琥珀、玛瑙、玉石、鲜花的女夷句编发华美，衣着华丽且纹样瑰丽复杂。
女神明微垂的眼睑为高台投下视线，悲悯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信徒。
小师姐还是那一身月白流光翎羽的弟子服饰，精致漂亮的发髻间点缀着栩栩如生的绒花。
她只留给鹤云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后背身影。
而此时，这道流光翎羽的女子身影正一步一扣首，姿势规整又娴熟，虔诚而缓慢地步上台阶，向着高台神明而去。
鹤云唤她，却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想要过去拦住她，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牢牢阻挡。
发不出来声音，也无法靠近半步。
尝试着想要动用灵力，却也不知道为何运转不了。
在神明像的威压之下，原来一切都只不过是徒劳。
那鹿似的姑娘失去了她的活泼，忽然变得黯然，在神光照耀之下，她的一切举止都似乎在遵循着一个模板。
她就像一个华丽的空壳，拥有着所有信徒理想中面对神明时的最佳状态。
小师姐连感神域，叩首后直起腰背，仍安静跪着，许是身后之人无休无止的异动太过明显，她没有继续拾阶而上。
璀璨的光为她的周身轮廓点缀华彩，富有垂坠感的双色发带也透光出彩，染上了云堆的乌髻。
光影慢移，双色发带轻摇，绒花花苞缓缓绽放，仿若真的拥有了鲜活生气。
而悠然回望的一双人目，发散着浓深的紫，沉寂而又哀伤。
那是鹤云不曾见过的神情。
明明在小师姐的叩拜之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离得很远，可不知怎么地，那样的神情居然还是能被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看清。
小师姐总是笑着的，热烈而又明亮。
虽然有些时候，鹤云也能敏锐地察觉出，其实生活中的笑颜与眉眼之间的欢喜并非来自余槿昔的真实情绪。
不，准确来说。
小师姐没有情绪。
虽然疑惑，但鹤云心中一直都看得明白。
——小师姐只是习惯性地以笑容面人间而已。
但这次不同了，这次他看见的不再只是那位活泼姑娘习惯性地伪装。
他不清楚她自然流露出的情绪为什么会如此悲伤。
动着唇，又是一声“小师姐”。
无声的口型唤的一直都是“小师姐”。
对着光，对着回转的女子，鹤云缓缓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去询问，去陪同。
这次，他唤出了一声:
“余槿昔。”
紧接着，他好像听见一声极轻的笑音，玄妙而又飘渺，似从高天降临。
再然后，在余槿昔一动不动的身影中，鹤云的意识仿若受到了千斤的重压。
眼皮越来越沉，思绪越来越乱。
可他原本探出去想要抓住余槿昔的手却始终没有垂落而下。
最外层空间。
一片石砌的房屋里沉默地矗立着唯一一座玉石造就的殿堂，它周围的花草最为繁茂，品种多样的花儿开得也最为艳丽。
神罚之族因直面诅咒而迎来的灭亡已过千年。
可这里的花儿仍然鲜艳，绿芽仍然翠嫩，屹立不倒的圣女殿也仍然圣洁而又神秘。
瑰丽而又繁复的花纹遍及筑物的各个角落，尘埃似乎也不忍心将这里污染，历经千年的岁月后玉石的大殿依然纤尘不染。
打开系统扫描识物功能，文字信息一列一列浮现。
仔细阅读跃上视野的字符，若熙再次远眺神殿，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来到这个世界，进入这个躯体之后，她确实保留了现世的习惯，不喜出门，不爱社交。
对于若熙来说，朋友贵精不在多。
她认识了余槿昔，落红化泥，林泽依，江秋雨……其实已经足够了。
在安全的地方独身一人其实没什么，她早已习惯，不会生出类似于落寞的情绪。
但若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遗址里，无论她再如何自说自话告诉自己放宽心，也还是会被风吹草动搅乱内心，成为惊弓之鸟。
不过，她遇见了一个爱操心的大师兄。
手背纹路隔一会儿就会亮起来，柳越的声音如期而至，询问她情况如何，是否安全。
可能是察觉到了若熙强装镇定的语气中不自觉泄露出的几丝紧张。
柳越每每都会微扬语调，让语气显得轻快些，去转移她的注意力。
林漠也会加入，江师弟偶尔也会说几句话。
就这样，明明她的身边的确无人，居然也生出一种周围围满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