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长公子那张惯常波澜不惊的脸,林漠走近质问:
“阿言是谁?”
闻言,林泽枫静了静,挑起一边眉,只是淡淡扫去一眼,没有理睬对方。
见他又自顾自地翻找起书架上那一排排卷宗,林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抢步过去,隔在长公子与书架之间,林漠沉着脸,继续追问着:
“杏底红枫,看样子应该是个霜叶寨的小子……他为什么会有依依的通行玉令!”
林泽枫平心静气道:“自然是三娘给的。”
林二公子展开双臂以自己为屏障,把书架挡得严严实实,长公子无法,只能抱臂垂眼,静静看他。
“你怎么也不拦着些!”
林泽枫奇道:
“三娘正常交友,我拦她做甚?”
还“拦她做甚”!
妹妹都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给勾搭了,这当大哥的怎么一点守护自家好白菜的意识都没有!
林漠眯眼打量对方,半晌,只能用叹气来表达自己的无奈。
他就不该奢求林泽枫这家伙能有点觉悟。
守护家中翡翠小白菜这事果然还是得靠他自己。
长公子仍只是平静注视自己这位血缘兄弟,既不上手掀人,也不催促什么,似乎在等林漠自己让开。
林二公子有点怨气,就想同他对着干,动作不变,寸步不移,明目张胆地无理取闹。
在长公子逐渐阴沉下去的面色下心念一转,林漠想起了自己从几位相交甚好的世家子弟那听来的小道八卦。
眼中转瞬爬出几丝狡黠,林二公子不怀好意地调侃着:
“长公子,听说您那位来自慕容家的未婚妻似乎有了新的如意郎君,正准备同他远走高飞呢。”
他偏头靠近了些,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真的假的,这事您清楚吗?”
林泽枫微微向后,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真的。”
林漠:“……?”
啥玩意儿?
“你知道!你知道这件事!它、它居然是真的……”林漠目瞪口呆,“林泽枫你没事吧!那可是你的未婚妻!”
未来老婆都要跟人跑了,他怎么一点儿正常人该有的情绪都没有!
不会真是石头砌的人吧……
林漠陷入深深怀疑。
世间女子多有奇人,百千代来,无论仙门还是俗尘人间,都不乏受人称道的才女。
“萧散妙姿,有林下风翩。”
这是在世家之间广流传的,对慕容家二娘子的赞誉。
淑良面,侠义心。慕容二娘子活得潇洒爽朗,是许多受缚女子神往的模样。
“林公子,我明日就走了,后续传言该有些难以入耳,你莫要去听。”
说得好听些,是要与如意郎君远走高飞,白首天涯。
说得难听些,不过就是一场交付与赌博,断了自己所有退路,傻得可以。
旁的小女儿私奔,能依靠的就只剩下了自己挑选的郎君,但慕容二娘子何许人也,她早就精心谋划好了一切。
不是她草率托付了终身,而是她所向往的自由之路,缺不了一个能陪同的人。
“我这些年暗中经营,铺子、田地、房产……已经足够我后半辈子无忧虑。”
慕容二娘子语笑嫣然:
“至于王郎,他若乖些,我自可庇佑他一生喜乐富裕,若不然,换个人也无不可。”
对着自己未婚夫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任谁听了都会觉得骇然。
长公子却只是颔首,俊朗轩昂的面上仍然不起波澜。
这纸婚约本来也不是他所求。
与外界传言一致,这一切的确始于一场邂逅。
春光融融,湖堤杨柳旁一红木小亭。
几名侍女静侍左右,赏景的贵女一席华美翠烟衫,略施粉黛已是秀雅无边。
女郎轻拈扇柄,团扇半遮娇花粉面,探头远远望着。
汉白玉护栏倚身一位少年郎君,立如松柏傲然,气韵则似寒梅落雪,举手投足皆是矜贵,轩昂不凡。
飘花不知从何而来,落在他身前,又正好被接住,稳留指尖。
少年郎君垂眸看了半晌,这落瓣他似乎不打算吹落,等再次抬起眼帘,就不知道开始寻觅起了什么。
这边亭中的贵女正思忖着那人大概会产生的所思所想,一时觉得有趣,想得便入神。
等再去细瞧,才不知人何时蹲身,右手似乎捧着落花,慢慢沉入水中。
水波微扬,浮花似被推远。
是想让花随流水渐渐远去吗?
贵女目送那俊逸身影渐远,这才放了团扇,只携了贴身侍女,也去到了方才那处白玉栏前。
浅碧色的流水湿了柔嫩花瓣,而这朵小花旁侧还有一花,品种相同,颜色一深一浅。
莫不是那小郎君方才环顾四周,只是为了再替指尖落红寻来一伴儿?
缘分巧妙,心动悄然。
她甚至都没看清小郎君的脸,只似乎遥遥听见一道柔和女声在唤“泽枫”,而这声音不是姐姐便该是母亲。
情之所起有时真是莫名其妙,她只是恰观这样一幕,心便狠狠一动,就像命运早有的一场预谋。
只是可惜,佳人有心,郎君无意。
非但无意,还坦然相告自己此生不娶。
林泽枫不会娶妻,无论这个人是她,还是别的什么人。
失意与落寞自然是有。
他们明明门当户对,容颜气韵也无有不般配,又有这种一见钟情的过往妙缘。
本该会是一段佳话,但时至今日,金玉良缘的佳话却得替换个内容。
她这一跑,还不知道会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
“罢了,左右是我欠你。”慕容二娘子垂眸浅笑,“若实在被扰得烦了,林公子也可以拿我用作借口。”
长公子觉得不必要,说“无妨”。
因为有婚约在前,各家的长辈们这些年没少明里暗里安排两人见面,所以哪怕不成婚姻,如今也算互为友人。
长公子知道未婚妻要逃婚,甚至都知道私奔计划的大体细节。
“若日后生变,你觉得难以处理了,可以回来找我,我仍会相助。”林泽枫淡淡承诺着。
慕容二娘子笑着应好。
如今辞别完成,她便推门出屋,心中轻松不少,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陌上公子昂,池中浮花静。”二娘子轻声念着。
相遇忆来更似梦,春日晴阳已成昔。
抬手接住晚霞余韵的红辉灿金,柔柔笑着回应侍女接下来该去的地方。
她确实会因爱而不得生出几分伤感来,但短暂感伤之后,便又会重回风流蕴藉的模样。
不管是外在,还是那颗玲珑惠心。
“本是咏絮女,何患无潘郎?”
不得便潇洒放手,世之广阔,她还能为自己寻千千万万个如意郎君,总归会找到一个契合满意的。
世家称道的慕容才女,才不会为情所困,被无心所伤。
临走之前,慕容二娘子托林泽枫代自己去给林泽依道个歉。
月下涧的林三娘子邀请了羽剑宗里的友人,想要举办一场小小的宴席,给慕容二娘子也递了请帖。
可惜时候挑得不对,那会儿子慕容家二娘子与情郎私奔逃走的消息可能都已经被闹得沸沸扬扬了,哪有机会参加宴席。
但林泽依讨喜,慕容二娘子与她也算亲近,虽然不能身临,道歉的话语总不该缺席。
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江柳二人俱在被邀请的行列。
准确来说,流萤真人座下弟子四人都收到了请帖。
柳越与林三娘子并不相熟,但自家师弟在门派大联试时与之同队,应当确有了些交情。
请江秋雨他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连着自己也给一块儿请了?柳大师兄思索半天也得不出结果。
但他也不好推拒,还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