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等待。
等待有时有明确长短,给人期望,有时又漫无尽头,留人孤单地企盼曙光。
若一场等待,是从看得见长短转化为无边漫长,那就如同熄灭了明光,空余灰败,令人窒息。
但若是调转先后顺序,让一场原本看不见尽头的等待出现终点,那那个久久静待的人,便也有足够的勇气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长短。
余槿昔愿意耐下性子,等到清剿结束,师弟师兄完成了他们的这步计划……
她的等待,就能迎来真正的尽头。
妖宫传给了右丞府邸一道接见。
在被灵兽车骑接去宫的路上,在被宫仆接引的时候,在步入殿门的刹那。
从不敢置信,忐忑不安,再到熟悉身影入眼时的一片空白。
天地寂静。
她忘了抬步,忘了说话,甚至忘了呼吸。
若是久别重逢,我该拿什么来迎你?
用笑颜,用泪水。
用哽咽艰难拼凑出一句“好久不见”,与一句“欢迎回来。”
“师兄……”
右丞夫人是人间域花间堂的堂主之一,无论是在妖域还是人间域,这位女子都是德高望重,受人景仰的存在。
无意识抬步时脚下一软,人就失了力气,居然差点栽倒下去。
受尽景仰的神伟之人,也会乱阵脚,失分寸。
她被人稳稳扶住,他的师兄音容有了些改变,但是对她如旧。
“这些年,都受了什么委屈?”柳越轻声问她,“鹤云他对你好吗?”
二师姐苏醒后,她们的阔别重逢也是这样。
若熙也曾柔声问她,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师姐能不能帮上你。
她受过的唯一委屈,就是在这一场场分别后,留她一个人守候在羽剑宗,细数着他们聚在一起的点滴回忆。
她最大的委屈,就是这一场场横跨百年的漫长等待。
不过,她盼到了曙光,她现在到达了尽头。
她的师姐拥过她,她的师兄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默默安抚她。
她的委屈如今全部烟消云散。
所以,余槿昔咽回哽咽,只是回答道:
“没有,我能受什么委屈。”
想要抹眼泪的手被制止,柳越寻出一方新的锦帕对叠,小心替余槿昔擦拭,免得她花了妆。
余槿昔长睫一颤,垂下眼,轻轻道:
“夫君他对我也很好,况且,还有江师弟在呢。”
江秋雨也一直在给她撑腰。
“对不起。”柳越认真道歉说,“是师兄食言了。”
柳越也曾答应过会给她撑腰,柳越也曾答应过要观礼余槿昔与鹤云的大婚。
结果最后,与师尊一样,他也全部食了言。
这边已为人妇,成人母的右丞夫人只是摇头。
她从来就没有怪过柳越。
美人师弟在妖宫中养了一位宠儿,宠儿有七分像早已步入忘川的小柳道君。
宠儿得尽妖君的恩宠殊遇。
是因为宠儿个人,还是只为这副容貌?答案不难猜得。
《心缘》的美人师弟原来真的爱慕着顾仙君。
就是如今的局面,多少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隐晦的情谊还没来得及告诉心尖上的人,如今失去了机会,就只能是望梅止渴。
她们知道“真相”,她们为宠儿揪心。
只是因为容貌便成为了赝品,并不是宠儿自己的选择,这对宠儿来说并不公平。
若宠儿因此交了心,却不过是虚妄一场……
这个设想下,无论是谁,都得被刺得遍体鳞伤。
“姐妹,姐妹,别伤春悲秋了!”
另一股声音携带着重大消息昭告四方。
“羽剑宗出来认人了,什么像不像的啊,妖宫里那位心间宠,那就是小柳道君本人啊!”
原来,谢师弟与顾仙君都是真的啊。
就是说,美人师弟怎么可能会去亲近与小柳道君模样如此相似的人……
等等!一众听众登时惊觉。
两位原型——是!真!的!
羽剑宗山门口。
身着流光翎羽月白法衣的弟子们排列整齐,在莲渡长老李盈烟与新任掌门的带领下,热烈欢迎玄泽长老回宗。
十一郎不知从哪个人堆里钻了出来,一个急刹车,稳住身形后去看柳越身后,左看右看没看见人,惊奇道:
“七长老,江师弟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身后就有弟子不满吆喝着:
“师叔您干嘛呢!抢占先机吗?我们也想跟玄泽长老说说话!”
玄泽长老柳如絮,首徒时期是仙门后辈中的魁首,甚至还培养出了下一个魁首接班人,声名显赫,盛极一时。
后来接过流萤真人衣钵,继承玄泽尊位,也是人人称颂的存在。
更不用说再后来的裂变献祭,为差点殒命的各门天骄指引重返人间迷途的事情。
在羽剑宗的后几代弟子眼里,玄泽长老卓群不骄,大义凛然,是楷模,是先贤。
是他们追崇的传奇前辈。
自然人人都想同他说上两句话。
宗门里要大摆筵席,为七长老的回归接风洗尘。
莲渡走到玄泽身边,遣散了团团围绕着柳越喋喋不休的弟子们,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你的别居一直都在,只不过被江师弟施了什么术法,藏匿了起来。”莲渡受江秋雨所托,转告道,“他说他在别居等你。”
这也是变相在告诉柳越
—— 可以通过妖晶来寻。
路过竹林,趟过溪流,踩上长满青苔的石板,最后再走入花树掩映的曲径。
推开首徒别居的大门,走过一条鹅卵石小径,两旁灵花依旧招展摇曳着。
玉桂纷纷落,树下的少年一袭流光翎羽的法衣,安静仰头,去看那朵朵混着淡金的簇簇玉白。
他没有回头来看柳越,他只是梦呓般地用淌着溪泉的清冽嗓音缓缓道:
“师兄这次回来的好晚。”
“嗯,是很晚。”柳越缓声应下,几步过去,将束着发带的少年紧紧揽入怀里,“师兄回来的太晚,让你久等了,对不起啊,秋雨。”
发尾的银霜雪色没有了,少年的线条柔和不少,少君的身量也不似妖君高大。
站在他面前的,好像真的就是那位日日在玉桂树下出神,安静等待他回家的小师弟。
从晨曦到日暮,从春缓步入冬。
从奢望到现实,从暗夜里窥来曙光。
江少君也终于等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