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漠是来告别的。旧友齐聚一堂,也算是了却一桩夙愿。
消了死别,却仍有生离。
莽茫世广,行路万千,在分叉口停留团聚后,又需得继续去走自己挑选的前路。
聚后便是分别。
林漠与他走了一段路,聊些有的没的,天南地北。
按理来说,与这群人相处的明明是陆止,祈没有与他们有关的同处记忆。可当对方坦然说出辞别的时候,祈心中却仍旧偷偷爬出怅然。
就像这万千年间一样,目送友伴远离,反正再多一个也不多。
不过就是他早已数不清了而已。
“族长。”
有熟人走近他,戚戚哀哀地唤他。
他与陆止在对旁人的称呼上其实有细微差别,仔细回忆一二,他记得陆止是这么唤的。
“小楚,好久不见。”顶着陆止模样的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陆止族长其实根本就没有来,对吗?”楚弦凝并不吃这一套。
楚弦凝逼近几步,眼角余光一扫,不远处就有流光翎羽交错而过,她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个方便说话的好地方。
于是她不由分说拉着祈的袖摆,四处看了看,找到一个清净角落,不顾尊卑地扯着祈一起往那处走。
韶光穿云而落,学宫大门逐渐热闹起来。
玄泽长老刚亲领告落一段训练课,还没出学宫大门,就见得一群弟子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都在向着一处纷纷聚拢。
柳越心中一明,在台阶高处往聚集的人群中央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不知道是哪个弟子,居然阴差阳错解了妖君的障眼法。
流光翎羽们都分散着围在周边,想说什么却不敢说,想再靠近一点,却没一个有勇气迈出脚。
妖君声名显赫,江秋雨的身份又特殊,他在羽剑宗向来不露面。
多多少少了解过妖君这些年生平事迹的弟子们尊敬他,向往他,但也惧怕他。
在一片迷之沉默中,玄泽长老走入聚集的弟子群,解围及时,温言几句,领走了人。
“怎么会给弟子机会破你的障眼法?”柳越侧目看向江秋雨,少顷,神思一现,有些好奇,“当时在想事情?”
江秋雨转眼同他对上视线,轻轻点头。
“阿越,我好像能确定,神女玉自消失起,到底身在何地。”
柳越心间一颤,眼底淌过一抹复杂。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祈已经将妄族送回了灵界,秋雨,当时我便在疑惑,祈自己为什么不跟着离开。”
江秋雨也曾一直在疑惑。
寒池是封锁异世之体的壁垒屏障,牢牢隔断了两方世界,祈却一次又一次给寒池之底输送“养料”,让妄念冲破屏障。
他要屏障破,因为联通两界的“门”也在寒池之底,只有这样,他的族群才能通过那扇门,回到故土。
他已经做到了这一切,自己为何仍然不愿离开此间?
慕、祈,以“守护”与“辅佐”为责。
但在这个传说流传最早的一个版本中,还有一份不可或缺的职责,名为“救赎”。
祈会选择留下来,是因为还有未尽之责。
柳越隐约觉得,他或许又与江秋雨想到了一块去。
下一刻,果然异口同声道:
“他要将神女玉,一并送回故土。”
若不是被其他牵绊绊住,他明明早能这么做。
假山石阻隔出一处少有人问津的角落,一名女子步步紧逼,掷地有声中溢着些微酸楚:
“您是故意让萧落霞发现我的体质,在您的棋局里,我也只是其间一环。”
祈放柔眉眼,带着些无奈摊开手,十分坦率道:
“若不把你交出去,我就只能将陆止送出去了,楚丫头,你就当心疼心疼我们这些个老人家……”
“因为长寿,我们的族群,便天生长情。”楚弦凝面白如雪,忽而湿润了眼。
那你呢?
生于荒古,无疆寿岁,如今,还不是也一心想要奔赴尽头。
“哎呦,这是干什么,你别哭啊,我可没想过欺负小姑娘。”祈一下子就慌了,一边劝着,一边赶忙在身上翻找干净的锦帕。
“等到终子落盘,尘埃落定……”断线的泪珠接连不断,被一人手执锦帕,手忙脚乱地笨拙轻拭,楚弦凝哽咽道,“您自己又能得到些什么?”
擦拭的手一顿,片刻,继续擦去水痕。
无人问津的角落,只有一声恣意的长叹。
祈柔声告诉她:
“楚丫头,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答应族长一件事吧。”他轻声请求道,“好好享受当下,还有那每一日普通而又平淡的未来。”
丹枢阁的萧阁主一直在找丝鹭书院的楚长老,独自走过许多条道,问过许多名流光翎羽的弟子。
她生气,生气楚弦凝的不告而别,气恼之下,就是害怕,怕今后此间无她。
萧阁主算不上是个好脾性。
还没找到人的时候,她想着如何狠声质问对方,等找到人匆匆追过去的时候,又在看见通红眼角时刹那哑了声。
原先想的质问话语全部随风而散,忘了个干干净净。
天知道,楚美人到底有多嘴硬、多倔。
次次被病症折磨到极致都能咬牙挺过去,面色惨白一片,额上细细密密都是冷汗,眼角就是不见一滴泪。
现在这模样,倒像是已经哭过了。
萧阁主慌忙无措的垂首挨近,小心翼翼问出一句:“怎么了?”
楚弦凝一个劲儿的摇头,抓过萧落霞的衣袖,不吭声。
静默须臾,好似终于有什么决堤,有什么轰轰烈烈地损毁。
她像是失去庇佑的小兽,无计可施,却又不得不选择面对。她终于还是一头扎进了此前一直不肯靠近的陌生羽翼。
“萧落霞……”楚弦凝哑然抽噎。
妄族的耀目天光,就快要熄灭了。
就在这个异域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