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昏暗。
陈玉香蜷缩在草堆里,几乎将自己缩成一团。
那是个有点像婴儿的姿势。
陈玉香的衣裳已经有点分不清原本的颜色,只知暗淡又肮脏。
听见脚步声,陈玉香半点反应也没有——或许不算没有反应,她还是努力把自己缩紧了一些的。
女牢役并不算是客气,十分的威严和冷漠,喊道:“陈玉香!”
陈玉香明显颤抖了一下,却仍是迅速喊了一声:“喏!”
这种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让人不难想象出来陈玉香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陈玉香抬起头来,努力站了起来。
祝宁这才发现,陈玉香几乎已经是站不直了。
而且骨瘦如柴。
她的头发也是乱蓬蓬的,跟地上的稻草也差不多。
陈玉香不敢抬头,但也知来了贵人,便低声行礼。
不管是柴宴清,还是江许卿,她都认识。
只是到了祝宁这里,她顿了一下。
柴宴清问祝宁:“是在这里问,还是另换个地方?”
祝宁摇头:“就在这里吧,劳烦取两个凳子来。”
既然想打开陈玉香的心房,那这个时候最好就不要换地方。因为人到了陌生的地方,精神是下意识带着戒备和防范的,难以放松。
唯有在熟悉的地方最放松。
这里,勉强也算是陈玉香熟悉的地方吧。
柴宴清就吩咐人去取两个干净的凳子来。
至于他和江许卿……就暂且退得远一点。
至少让不在陈玉香的视线内。
祝宁在凳子上坐下,也请陈玉香坐下。而后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两块点心:“这是给你带的。不敢多带。想着这里头也存不住。”
陈玉香并不敢伸手接。
祝宁就用手托着点心递到陈玉香的跟前。
大约过了三四个呼吸,陈玉香才窘迫不安地接过去,但也不吃,低着头,只拿着。
祝宁见她始终不开口,就说起了别的:“你女儿很担心你。托我来看看你,托我照顾你。”
陈玉香终于抬起头来,也终于开了口:“妍儿还好吗?”
她的声音都是嘶哑粗糙的。
祝宁轻轻摇头:“不太好。瘦了许多。眼睛有点肿,看着像是经常哭。脸上也没有半点笑意,年纪小小,却已有些憔悴。”
这些话就是在扎陈玉香的心。
陈玉香更急切了:“怎么回事?难道琴娘没有照顾好她?不应该啊,顺儿一直都喜欢妍儿,他怎么会让妍儿吃苦——”
祝宁笑了一下,叹息:“顺儿也好,琴娘也好,对妍儿再好,到底不是亲娘,而且,你在这里,未来不知会如何,但凡有一点心,妍儿都不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就如你担心她一样,她也日夜挂心着你。”
说完这话之后,祝宁就一直观察陈玉香的表情。
然后发现陈玉香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更加苦涩——陈玉香经历了牢狱,眼里几乎都只剩下麻木,但说起自己女儿的时候,情绪波动还是很大的。
不过,一直说这个,陈玉香也不会松动的。
柴宴清他们肯定早就用过这个办法。
所以祝宁就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忘记介绍我自己了。我是仵作。今日,我受柴少卿的委托,重新验了你丈夫的尸体。”
陈玉香看向祝宁,人都开始紧张。点心都被捏碎了。
祝宁看着陈玉香的眼睛,笑了一下:“你说得没错,你的确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陈玉香愣住了。
然后,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慢慢聚集,最后变成大滴的水珠,一滴滴的落下来,最后连成了一条线,又变成了一条细细的溪流。
也从最开始的无声,变成小声的抽泣,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祝宁看着陈玉香哭,也不继续说,只耐心等着,中间甚至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给陈玉香擦眼泪。
陈玉香哭了很久很久。
她的哭声实在是算不上好听。
嘶哑而粗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甚至有一种噪音感。
也不知等了多久,陈玉香终于勉强止住了一点哭声,然后才能问上一句:“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祝宁等的就是这一句,只摇摇头:“当然不是。我想问问你,你看到刘德的时候,他真的死了吗?”
陈玉香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硬在那儿,连抽噎都止住了。
她近乎无措地看着祝宁,良久才想起来一句:“这话……是什么意思?”
祝宁一直看着陈玉香:“你为什么要洗手呢?那个手印的确是你的,对吧?你为什么慌慌张张跑出去后,要先洗手呢?”
陈玉香的情绪陡然被压下去,她重新低下头去:“我就是害怕,我怕血。”
“那你是喊完人才去洗的手吗?”祝宁再问。
陈玉香点点头:“对。”
祝宁看着陈玉香,语气沉下去:“为什么撒谎?陈玉香?”
陈玉香立刻反驳:“我没有撒谎!我就是进屋看到他倒在那儿,到处都是血,我就过去看他怎么了,还想扶他起来,但是……但是……他死了。我吓坏了。我真的吓坏了。”
“我跑出去,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我看手上红彤彤的,就更害怕了,于是跑去厨房把手洗了——刚洗好,琴娘就跑过来了。她说她听见我的声音担心。我喊她去喊人,说刘德死了。”
祝宁扬眉:“是吗?那你说说,刘德当时的情况,你洗手时候又是怎么洗的?”
陈玉香再度描述:“我从外头回家,本来是想做饭的。我最开始以为刘德没起来,就进屋去看。结果看到他倒在那儿,脸朝着上的,身上到处都是血,地上也都是血……我拉了他一把,他没动,而且也不喘气了……我太害怕了,我就跑出去了,然后我看到手上的血,就很害怕,就跑去厨房洗手——琴娘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我喊她去喊人,说刘德死了。”
祝宁叹一口气:“陈玉香,你还在撒谎。你两次都没有提到你在门口绊了一下,扶着门框。而且你也没有提起你尖叫的事情。而且,你们两家离得那么近,琴娘听到你声音应该过来很快,对吗?”
“你为什么洗手?是因为第一次你进去的时候,不知道刘德死了,你摸了之后才发现这个事情。你跑出去,可能也是想喊人,但你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喊人。”
“是因为刘德还没死吗?”
祝宁语气逐渐的强势起来,目光也渐渐凌厉,紧紧地盯着陈玉香:“还是因为凶手还没走?而你认识那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