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凝固得几乎能划出痕迹。
文暖暖数着门口堆积的餐盘——七份,整整三天的分量。最上层的那盘法式焗蜗牛已经凝出一层乳白色的油脂,像某种变质的艺术品。
\"商先生还是不肯吃?\"她轻声问守在门外的李克。
李克摇头,右手虎口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暗红:\"今早把水杯也摔了。\"他压低声音,\"董事会刚来电话,说再不出席就要启动强制休假程序。\"
文暖暖望向紧闭的胡桃木门。三天前从复健中心回来后,商司瀚就把自己锁在里面,只允许李克定时送餐进去。透过门缝,她能听见键盘敲击声昼夜不停,偶尔夹杂着玻璃器皿碎裂的脆响。
\"让厨房准备一碗燕窝粥,打成糊状。\"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再加两滴这个。\"
李克接过瓷瓶,薄荷与生姜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
\"我外婆的方子。\"文暖暖将耳边碎发别到耳后,\"专治各种不服。\"
半小时后,她端着托盘站在书房门前。燕窝粥在骨瓷碗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混入的药剂让粥体呈现出淡淡的蓝。文暖暖没有敲门,直接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书房里弥漫着威士忌与未愈伤口混合的气息。商司瀚背对着门坐在轮椅里,面前的三块显示屏同时播放着不同角度的复健中心监控录像。他左手边放着一把拆信刀,刀刃上沾着可疑的暗红色痕迹。
\"出去。\"他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文暖暖将托盘放在唯一干净的角落——那里堆着几份被撕碎的医学报告。她注意到其中一份的残页上写着\"神经再生可能性:0%\"。
\"林修远昨晚去了商子骞的私人实验室。\"她故意用脚尖拨动碎纸片,\"带着你的全部病历。\"
显示屏上的画面突然定格。商司瀚的左手悬在键盘上方,指节泛白:\"我知道。\"
\"那你更应该吃饭。\"文暖暖端起粥碗,\"饿死了怎么看他们遭报应?\"
轮椅猛地转过来。商司瀚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嘴唇因脱水而皲裂。他昂贵的高定西装皱得像抹布,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像条奄奄一息的蛇。
\"谁允许你进来的?\"他冷冷地问。
文暖暖没有回答,只是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燕窝的清香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在两人之间弥漫。
商司瀚别过脸:\"我说过...\"
话未说完,文暖暖突然含住那勺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俯身将唇贴了上去。温热的粥液从她唇间渡过去,有几滴溅在他挺括的西装前襟上,立刻晕开一片浅褐色的污渍。
商司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要推开她,右手却只是无力地搭上她的腰。当甜腻的粥滑入喉咙时,他报复性地咬破了她的下唇。
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文暖暖吃痛地皱眉,却没有退缩,反而更用力地扣住他的后脑。最终,商司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了那口粥。
\"疯子。\"他喘息着说,嘴角还沾着一点血丝。
文暖暖用拇指擦去他唇上的血迹:\"有效就行。\"她又含了一口粥,\"还要辣椒酱吗?\"
商司瀚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当第二口粥渡过来时,他闭上了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这一次,他没有咬她。
一碗粥见了底。文暖暖直起身时,发现商司瀚的左手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西装上的粥渍已经干了,形成一片难看的硬块。
\"满意了?\"他哑声问。
文暖暖从口袋里掏出婚戒——那枚自从复健中心回来就被商司瀚摘下的铂金指环。她将它放进他西装内袋,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枚微型存储器,标签上写着\"Nc-17\"。
\"灵梧的实验数据?\"她轻声问。
商司瀚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靠回轮椅。显示屏的蓝光在他轮廓上镀了层冷边,让他看起来像尊正在融化的冰雕。
\"下次...\"他忽然说,\"用辣椒酱,更开胃。\"
文暖暖笑了,俯身吻了吻他冰凉的额头:\"遵命,我的总裁大人。\"
当她收拾餐盘准备离开时,商司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份文件...\"
\"在我这很安全。\"她晃了晃手机,屏保是两人小时候在楚家墓园的合影。
深夜,文暖暖被书房的灯光惊醒。她赤脚走到虚掩的门前,看见商司瀚正对着显示屏工作,左手边放着那枚沾粥的婚戒。屏幕上是份复杂的神经图谱,标题为《凤凰-龙共鸣效应:两厘米的奇迹》。
而在他轮椅下方,静静躺着一把沾血的拆信刀,刀刃反射着冷光。
第二天中午,李克拿着那件弄脏的西装去干洗。店员从内袋掏出一枚沾着粥渍的婚戒时,他惊讶地发现——戒圈内侧多了一行新刻的字:
「我的两厘米,她的珠穆朗玛。」
干洗店的铃铛清脆地响了一声。
李克接过装西装的防尘袋,指尖触到内衬里某个硬物。店员递来一枚铂金婚戒,戒圈内侧的刻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李克眯起眼,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将戒指攥入手心。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文暖暖发来的消息:「他吃早餐了吗?」
李克望向马路对面的咖啡厅。透过落地窗,能看见商司瀚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份丝毫未动的班尼迪克蛋糕。男人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另一枚戒指——那枚本该与文暖暖手中配对的婚戒。
\"还没有。\"李克回复道,犹豫片刻又补上一句,「但他戴上了您准备的尾戒。」
咖啡厅里,商司瀚的轮椅微微后移,避开侍者不慎洒落的咖啡。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李克挑眉——三天前,同样的距离他绝对来不及反应。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季风发来的加密文件:「Nc-17完整数据已恢复,第39页有惊喜。」
李克快步走向停车场,却在转角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商子骞正倚在他的车旁,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注射器。
\"李助理。\"商子骞推了推金丝眼镜,\"我大哥的西装怎么在你手里?\"
李克不动声色地将戒指滑入袖口:\"例行送洗。\"
\"是吗?\"商子骞突然伸手拽过防尘袋,\"我看看他这次又藏了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商子骞盯着西装前襟那片已经干涸的粥渍,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进食了?\"
\"商总有权利决定自己的饮食。\"李克一把夺回西装,\"不劳二少费心。\"
商子骞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镇静剂把玩着:\"告诉司瀚,父亲很关心他的'绝食抗议'。\"针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毕竟,饿死的继承人可没法继续当实验体。\"
与此同时,文暖暖正站在商司瀚的衣帽间里。她手中是从干洗店取回的西装,内袋里那张Nc-17标签的存储器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字条:「今晚八点,楚家墓园第三排——K」
衣柜镜面反射出她颈间的凤佩,此刻正泛着异常的蓝光。文暖暖突然想起什么,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秦悠悠,帮我查查商氏二十年前的实验日志...对,关键词'凤凰-龙共鸣'。\"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键盘声:\"等等,这里有条被删除的记录...2003年12月24日,灵梧教授带着实验体01号去了楚家墓园。天哪,这上面说——\"
通话突然中断。文暖暖低头看向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衣帽间的温度骤降,她呼出的白气在镜面上凝结。镜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站在她身后。
\"你果然在这里。\"
商司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文暖暖猛地转身,镜中的幻影瞬间消散。男人坐在轮椅上,左手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右手无名指戴着那枚尾戒。
\"你...\"文暖暖的视线在他与镜子之间游移。
\"辣椒酱加多了。\"商司瀚将粥碗递给她,嘴角有极淡的笑意,\"赔你的。\"
文暖暖接过碗,辛辣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注意到他左手虎口的伤口已经结痂,形状恰如凤佩上的纹路。
\"Nc-17存储器...\"
\"在我这。\"商司瀚拍了拍轮椅暗格,\"季风恢复了部分数据。\"他顿了顿,\"关于你母亲的部分。\"
勺子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落在文暖暖手背。商司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拇指擦过那片泛红的皮肤。这个动作让他袖口上滑,露出手腕内侧一个新鲜的针孔。
\"你又注射抑制剂?\"文暖暖皱眉。
商司瀚收回手:\"必要的代价。\"
\"为了什么?\"
\"为了保持清醒,看清敌人。\"轮椅转向窗外,他的轮廓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也看清谁在粥里下药。\"
文暖暖的血液瞬间凝固:\"什么药?\"
\"Lorazepam,掺在你给我的'特效药'里。\"商司瀚的声音很轻,\"剂量足够让一头大象昏睡三天。\"
\"不可能!那瓶药一直放在我...\"
\"床头柜第二个抽屉,和你的发夹在一起。\"商司瀚打断她,\"有人上周四下午三点十七分进去过,监控拍到半个背影。\"
文暖暖想起那天自己确实在护理院值班。而能进入他们卧室的,除了家政就只有...
\"李克?\"
商司瀚摇头,从轮椅暗格取出一张照片——商子骞站在他们卧室门口,手中拿着一个与文暖暖一模一样的瓷瓶。
\"他复制了你外婆的配方。\"商司瀚将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日期:正是复健中心宣判他\"终生瘫痪\"的那天。
文暖暖的胃部一阵绞痛。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商司瀚要绝食——不是赌气,而是为了保持头脑清醒,对抗那些无形中摄入的药物。
\"所以粥...\"
\"我吐在了盆栽里。\"商司瀚指向窗边的绿植,\"今早它死了。\"
阳光忽然被云层遮蔽。文暖暖蹲下身,平视着商司瀚的眼睛:\"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口食物都由我亲自准备。\"
商司瀚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拂过她仍带着咬痕的下唇。这个触碰轻得像片雪花,却让文暖暖的心脏漏跳一拍。
\"戒指我拿回来了。\"他突然说。
文暖暖摸向口袋,却发现那枚婚戒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她指间。戒圈内侧新增的刻字抵着她的皮肤,微微发烫。
\"两厘米...珠穆朗玛?\"她轻声念出。
商司瀚的轮椅无声地滑向门口:\"今晚八点,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见证一个奇迹的开始。\"他的声音混着轮椅电机声传来,\"或者结束。\"
文暖暖低头看向粥碗,汤面上浮动的油花忽然组成一个清晰的图案——那是灵梧实验文件上见过的凤凰图腾,转瞬即逝。
窗外,一只蓝翅蝴蝶停在死去的盆栽上,翅膀规律地开合,如同某种密码。当文暖暖靠近时,它突然飞起,撞向隐藏在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啪\"的一声轻响。
监控器的红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