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光线被厚重的窗帘切割成锋利的条状,像一道道栅栏,将商司瀚困在阴影里。他盯着天花板,耳边的助听器早已摘下,世界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胃部的疼痛像一把钝刀缓慢地磨着,但他不在乎。
“商先生,您必须进食。”心理医师温玉站在床边,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一挥——
“哗啦!”餐盘砸在地上,瓷碗碎裂,流食泼洒,溅在温玉的裤脚上。
助理李克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最新的财报,见状僵在原地。
“这是今天第三次了。”温玉叹了口气,弯腰捡起碎片,“您的胃黏膜已经开始出血,再这样下去……”
“出去。”商司瀚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文暖暖推门进来时,病房里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沉默的男人。
她脚步一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片、泼洒的食物,最后落在商司瀚身上。他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眼底一片死寂,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又绝食?”她轻声问。
他没有看她,只是侧过头,盯着窗外。
文暖暖弯腰,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碎片。瓷片边缘锋利,割破了她的指尖,血珠渗出,但她没出声。
“别捡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冷硬。
“那你就自己吃。”她站起身,把碎片丢进垃圾桶,然后从保温盒里重新盛了一碗流食,走到他面前。
商司瀚冷笑一声,抬手就要打翻——
文暖暖猛地扣住他的手腕。
空气凝固了一秒。
她的手指纤细,却攥得极紧,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肤里。商司瀚眯起眼,终于正眼看她。
文暖暖的眼底烧着一团火,倔强、愤怒,却又藏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你想死?”她问。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她冷笑,“那当初是谁把我从杨成一家泥泞漩涡里里拖出来的?是谁让我站在这里,而不是被那群吸血鬼啃得骨头都不剩?”
商司瀚的呼吸微微一滞。
下一秒,文暖暖直接仰头喝了一口流食,然后俯身——
吻住了他。
商司瀚瞳孔骤缩。
温热的液体从她的唇间渡过来,带着淡淡的米香和药味。他下意识抗拒,牙齿狠狠磕在她的下唇上——
血腥味瞬间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文暖暖没退,反而更用力地压上来,手指揪住他的衣领,像是要把他从深渊里硬生生拽出来。
他的呼吸乱了,手指无意识地掐进她的手臂,而她藏在袖口下的淤青——那些他复健失控时留下的痕迹——在拉扯间若隐若现。
终于,她退开,唇上还沾着血,眼神却亮得惊人。
“咽下去。”她命令道。
商司瀚喉结滚动,咽下了那口混着血的流食。
门口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文暖暖回头,看到李克和合伙人季风站在那儿,一个目瞪口呆,一个挑眉似笑非笑。
“打扰了?”季风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需要我帮忙按住他吗?”
文暖暖没理他,只是盯着商司瀚,声音低而狠:“你可以继续摔,摔一次,我就喂一次。”
商司瀚的指尖微微发颤,目光落在她渗血的唇上。
碎瓷片散落在地上,其中一片倒映着两人的身影——扭曲、破碎,却又紧紧纠缠。
夜深了。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文暖暖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过商司瀚紧蹙的眉心。
他睡着了,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淤青,又想起他咬破她嘴唇时的狠劲,忽然笑了。
——至少,他还愿意愤怒。
只要他还愿意愤怒,就证明他还活着。
还活着,就有希望。
窗外,月光穿过云层,碎瓷片上的倒影渐渐清晰。
凌晨三点十七分,商司瀚在疼痛中惊醒。
神经痛像无数细针顺着脊椎爬上来,刺进大脑,他咬紧牙关,手指死死攥住床单,指节泛白。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群毒蜂在颅内振翅。
他伸手去摸床头的止痛药,却碰翻了水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门被猛地推开,文暖暖冲了进来,头发微乱,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却在看到他的瞬间清醒。
“又疼了?”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去扶他。
商司瀚下意识避开,声音嘶哑:“……不用。”
文暖暖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还是强硬地扣住他的肩膀,“别逞强。”
他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的眼睛格外亮,像是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文暖暖从药盒里倒出两片白色药片,递到他唇边。
商司瀚没动。
“怎么?”她挑眉,“怕我毒死你?”
他扯了扯嘴角,终于低头,就着她的手吞下药片。舌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温热的触感让两人同时僵了一瞬。
文暖暖迅速收回手,转身去倒水,背影略显仓促。
商司瀚盯着她的后颈,那里有一缕碎发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为什么?”他突然开口。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管我?”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我死了,对你不是更有利?”
文暖暖的背影顿了一下。
然后,她转过身,把水杯重重放在床头柜上,水溅出来几滴。
“是啊,你死了,我就能继承你的商业帝国,逍遥快活。”她冷笑,“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别让我得逞。”
商司瀚怔了怔,忽然低笑出声。
这是手术后,他第一次笑。
止痛药开始起效,疼痛渐渐退潮。
商司瀚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深沉,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文暖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抱着手臂,沉默地守着。
“你睡吧。”他说。
“不困。”
“说谎。”
她瞪他一眼,“那你呢?明明疼得睡不着,为什么不叫我?”
商司瀚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让文暖暖心脏狠狠一揪。
——习惯了独自忍受疼痛,习惯了不向任何人示弱,习惯了在黑暗里咬牙硬撑。
她突然站起身,在商司瀚略带错愕的目光中,掀开被子一角,直接躺了上去。
病床不算宽敞,她侧着身子,手臂贴着他的手臂,体温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递过来。
“你干什么?”他浑身僵硬。
“睡觉。”她闭着眼,理直气壮,“病房的椅子太硬,我腰疼。”
商司瀚:“……”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
李克推门而入,看到病床上的场景时,猛地刹住脚步——
文暖暖蜷缩在商司瀚身边,头靠在他肩上,睡得正熟。而向来厌恶肢体接触的商总,竟然没有推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听到动静,商司瀚转过头,目光冰冷地扫过来。
李克立刻举起手中的文件袋,压低声音:“商总,这是今天的……”
“出去。”商司瀚用口型命令。
李克识相地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关门声惊动了文暖暖,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头就对上了商司瀚近在咫尺的脸。
两人呼吸交错。
一秒。
两秒。
文暖暖猛地弹起来,差点摔下床,“我、我只是……”
商司瀚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忽然伸手,替她拨开黏在脸颊上的发丝。
“谢谢。”他说。
文暖暖愣住。
阳光落在两人之间,碎瓷片上的倒影终于不再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