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暖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病房里只有医疗设备运转的细微声响,商司瀚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微阖,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熟练地解开他的病号服,露出瘦削的胸膛。这三年来,她早已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寸——那些因长期卧床而逐渐萎缩的肌肉,脊椎手术留下的狰狞疤痕,还有腰间因神经毒素沉积而形成的蓝色蛛网状纹路。
但今天,她的手指在触碰到他后背时猛地顿住。
——压疮。
一块硬币大小的暗红色溃烂,边缘已经泛白,明显是新生的。
文暖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商司瀚的护理流程向来严苛到变态,每两小时翻身一次,床垫是德国进口的压力调节系统,甚至连睡衣面料都是特制的抗菌材质。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出现压疮。
除非……
除非有人故意延长了他的卧床时间。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轻轻抚过那块溃烂的皮肤。商司瀚的睫毛颤了颤,但没有睁眼,仿佛对疼痛毫无知觉。
可她知道他感觉得到。
——他的痛觉神经从未真正坏死,他只是……不能动。
文暖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取出无菌敷料,动作轻柔地处理伤口,随后重新调整床垫压力参数,确保不会再有任何部位承受过久压迫。
整个护理流程花了将近两小时。
导尿、翻身、擦身、关节活动、神经电刺激……她一个人完成全套操作,没有让任何医护人员插手。
当最后一步结束时,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商司瀚依然安静地躺着,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文暖暖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转身走进卫生间。
门关上的瞬间,她的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她没忍住。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滚烫地划过脸颊。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可肩膀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块压疮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他在疼。
而她甚至不能问一句「痛不痛」。
镜子里映出她狼狈的脸——妆容被泪水晕开,眼线糊成一团,像个可笑的丑角。她抬手狠狠擦掉,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她不能这样出去。
文暖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过发烫的指尖。她深吸几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粉饼,一点点补好妆,遮盖住所有脆弱的痕迹。
当卫生间的门再次打开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病床上,商司瀚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眼角,又移向她补过妆的脸,最后停在她攥紧的右手上——那里还捏着一团被泪水浸湿的纸巾。
文暖暖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走到床边整理输液管。
可下一秒,她的手腕突然被轻轻碰了一下。
——商司瀚的左手无名指,极轻地勾住了她的袖口。
那触碰微弱得几乎像是错觉,可她的心脏却狠狠一跳。
她低头,看见他的指尖在床单上缓慢地划动,像是在写什么。
文暖暖屏住呼吸,盯着那微弱的轨迹——
「别哭。」
就两个字。
简单到可笑。
可她的眼眶又热了起来。
她猛地别过脸,假装调整输液速度,不让他看见自己瞬间崩溃的表情。
而商司瀚的目光依然停在她身上,安静、深沉,像一片无声的海。
商念荨踮着脚,肉乎乎的小手扒在病床边缘,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商司瀚。两岁半的孩子还不太理解「瘫痪」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爸爸总是躺着,需要妈妈每天帮他「按摩」。
文暖暖将女儿抱到特制的儿童椅上,塞给她一个解剖玩具——这是温玉特意设计的,硅胶材质的内脏器官可以拼凑成完整的人体模型。
「念荨帮妈妈看着爸爸的心跳好不好?」她指着玩具胸腔里发着微光的红色心脏部件,「如果这里变暗了,就按这个按钮。」
孩子郑重其事地点头,小手已经精准地按在了玩具心脏对应的报警键上。文暖暖胸口发酸——这个动作太熟练了,根本不像个普通幼儿该有的反应。
她转身解开商司瀚的病号服,露出瘦削的胸膛。三年卧床让他的肌肉萎缩得厉害,但最刺眼的还是腰间那片蛛网状的蓝色纹路——神经毒素沉积的痕迹,和女儿右手腕内侧若隐若现的淡蓝色血管如出一辙。
「妈妈,爸爸这里也蓝蓝的。」商念荨突然举起自己的手腕,歪着头对比,「像不像小蝴蝶?」
文暖暖的指尖猛地一颤。
——蓝翅蝴蝶。灵梧实验室的标志。
她强撑着微笑:「因为爸爸和念荨都是特别的小朋友呀。」
擦身进行到后背时,那块新生的压疮赫然映入眼帘。硬币大小的溃烂边缘已经泛白,在苍白的皮肤上狰狞得像只眼睛。文暖暖的呼吸瞬间凝滞——这绝不是护理疏忽造成的。
「妈妈?」商念荨不知何时爬下了椅子,小手拽着她的衣角,「爸爸痛痛吗?」
孩子的手正按在商司瀚腰间的疤痕上,那个与文暖暖锁骨胎记形状完全相同的印记。监测仪上的数据突然波动,原本平稳的脑电波出现微妙的a波活跃。
「不痛的。」文暖暖声音发紧,迅速取出无菌敷料,「爸爸很勇敢对不对?」
商念荨却突然把脸贴在商司瀚的脊椎手术疤痕上,这个动作让文暖暖浑身僵硬——那是毒素沉积最严重的区域。
「爸爸这里在唱歌。」孩子天真地宣布,「咚咚咚,像念荨的小鼓。」
医疗AI突然发出提示音:「检测到神经电信号异常,建议立即扫描。」文暖暖猛地抬头,监测屏上显示商司瀚的腰部神经簇竟然出现了微弱的电流活动——这在他完全性损伤的诊断下根本不可能发生。
她颤抖着抱起女儿,却看见孩子手腕的蓝色血管正在缓缓褪色。
「妈妈,困困。」商念荨突然打了个哈欠,小脑袋靠在她肩上,「想听爸爸唱小星星...」
文暖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商司瀚已经三年发不出声音了。
将女儿交给保姆后,她冲进卫生间。镜子里的人眼眶通红,粉底被泪水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她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却听见门外医疗AI的机械音:
「提醒:患者脑脊液采样预约剩余1小时」
——秦鼎的要求。
——商子骞的陷阱。
文暖暖盯着洗漱台上那支密封试管,突然发现镜面雾气中浮现出几个模糊的指印——是念荨刚才玩水时留下的。那些小指印恰好组成了一个图案:
展翅的蝴蝶。
她触电般回头,看见商司瀚的轮椅不知何时转向了这边。监控死角的光影里,他的左手无名指正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在扶手上画着相同的图案。
轮椅扶手的生物识别区突然亮起,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2013年的实验室监控显示,年幼的商司瀚被强行按在手术台上,而隔壁培养舱里漂浮着一个女婴——锁骨上有清晰的凤凰胎记。
影像最后定格在一行小字:
「当蓝色遇见金色,门将开启。」
文暖暖的胎记突然灼烧般疼痛起来。她看向熟睡的女儿,孩子手腕上残留的蓝色血管正随着呼吸微微发光。
补妆时,她在粉饼盒夹层发现一张字条,是商司瀚眼动仪输入的笔迹:
「今晚带念荨去车库b3,她的乳牙是钥匙。」
卫生间的门被轻轻叩响,保姆焦急的声音传来:「太太,小姐的乳牙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