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室的卫生间里,机械女声突然刺破寂静:\"排尿训练时间到!排尿训练时间到!\"
商司瀚的左手猛地攥紧轮椅扶手,指节泛出青白色。那个鲜红色的定时器就放在洗手台上,数字显示屏闪烁着\"02:00\",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他。三个月了,这个该死的机器每天八次准时响起,提醒着他连最基本的生理功能都需要被监管。
\"第二次提示。\"温玉冷静地记录着表格,甚至没有抬头,\"膀胱容量已达到安全阈值。\"
文暖暖站在门口,看着丈夫的后背绷成一道僵硬的弧线。导尿管移除已经两周,但排尿训练比想象中艰难得多。商司瀚的神经就像生锈的水龙头开关,明明知道该怎么做,信号却总在传输途中丢失。
\"排尿训练时间到!请立即——\"
商司瀚突然暴起,一把抓过定时器砸向墙壁。塑料外壳爆裂的声响在狭小空间里格外刺耳,电池和电路板碎片四溅。一片锋利的塑料反弹回来,在他右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商司瀚!\"温玉的钢笔停在记录本上,墨水晕开一团蓝色。
文暖暖立刻上前,但商司瀚已经自己转动轮椅冲向洗手台。他拧开水龙头,让冷水冲刷伤口,血丝在陶瓷洗手盆里蜿蜒成细小的河流。镜子里,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像是被困的野兽。
\"我去拿医药箱。\"温玉识趣地退出卫生间。
文暖暖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定时器的残骸。其中一块碎片上还粘着商司瀚的血迹,鲜红刺目。她想起上周在儿科病房看到的场景——一个小男孩因为抗拒吃药而打翻药碗,护士却笑着说\"没关系,我们换个草莓味的\"。
\"等我一下。\"她轻声说,将碎片扔进垃圾桶,然后快步走出卫生间。
十分钟后,文暖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八音盒。那是她上周回父母家特意取来的童年旧物,原打算等念荨生日时送给她。八音盒漆成淡蓝色,边缘有些掉漆,但顶部的芭蕾舞者依然优雅地单足站立。
\"试试这个。\"她把八音盒放在洗手台上,轻轻旋开发条。
《天鹅湖》的主题曲立刻流淌而出,音色有些老旧,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文暖暖注意到商司瀚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这首曲子太熟悉了,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音乐厅演奏的曲目,也是他们婚礼上的第一支曲目。
\"每两小时,它会提醒你。\"她调整八音盒的位置,让芭蕾舞者正对着商司瀚,\"不会说话,不会计数,只是...给你一首歌的时间。\"
商司瀚盯着那个旋转的舞者,手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仍在隐隐作痛。八音盒的旋律进行到最抒情的段落,那是奥杰塔与王子相遇的场景。文暖暖的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击洗手台,指甲上的淡粉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我六岁时,\"她突然说,\"每晚都要听这个才能睡着。爸爸说它走调得厉害,但我就爱这个版本。\"
商司瀚的目光从八音盒移到文暖暖脸上。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这个八音盒比她描述的珍贵得多——不仅是童年记忆,更是她的养父生前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旋律渐渐慢下来,最后几个音符像叹息般消失。卫生间里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啪嗒,啪嗒,与远处隐约的《小星星》钢琴声奇妙地共鸣——念荨又在儿童活动区\"创作\"了。
商司瀚的左手突然伸向文暖暖,掌心向上。这个动作在以前意味着\"扶我起来\",但现在文暖暖明白他想要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把八音盒放进他手里,看着他用刚刚受伤的右手轻轻触碰芭蕾舞者的裙摆。
\"可以重新设定时间。\"温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拿着医药箱和一份新表格,\"四十五分钟一次,或者三小时一次,根据...\"
\"两小时。\"商司瀚突然说,声音嘶哑但清晰。他把八音盒还给文暖暖,自己转动轮椅面向马桶,\"就这个...版本。\"
文暖暖的眼眶瞬间湿润。她知道这个决定有多重——不仅是对训练频率的接受,更是对她这份心意的珍视。她默默旋紧八音盒发条,将它放在洗手台最安全的位置,然后接过温玉手中的纱布,蹲下身给商司瀚处理手背的伤口。
“可能会有点疼。”她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然而,尽管她如此小心翼翼,那轻柔的话语还是像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了商司瀚的心上。
她手中的棉签沾着消毒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伤口。每一下都那么轻柔,生怕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疼痛。商司瀚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他的目光越过文暖暖的发顶,落在了那个旋转的八音盒上。当《天鹅湖》的旋律再次响起时,他的左手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轻轻敲打着轮椅扶手。一下,两下,那声音虽然很轻,却像是一个无声的节拍器,与八音盒的旋律相互呼应。
温玉在记录本上快速地写下:“今日调整:更换排尿提醒方式。心理评估:愤怒指数降至 2\/10。备注:音乐疗法效果显着。”她的字迹工整而清晰,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她的专业和专注。
文暖暖自然也注意到了商司瀚的变化。她知道,在那本蓝色的笔记本上,今晚她会写下更私密的记录:“今天,他选择了旋律而非闹铃。不是因为他不再愤怒,而是因为那首走调的《天鹅湖》里,藏着我六岁时对世界的全部信任。有时候,治愈一颗心的不是精准的计时,而是一个可以跑调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