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握着淬毒的簪子躲在回廊暗处,看着林如独自走向后花园。她特意在夏禹纪被朝臣拖住议事的时辰动手,此刻指尖因兴奋而颤抖。
三日前从黑市买来的西域奇毒\"朱颜碎\"正在簪尖泛着幽蓝的光,只需划破一点皮肉,便能让人在三个时辰内心脉尽断而亡。她抚摸着腕上被父亲掌掴留下的淤青——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太师,如今在诏狱里连条狗都不如。
\"都是因为你...\"李熙盯着林如的背影喃喃自语,突然被身后伸来的手捂住口鼻拖进假山洞穴。裴淮安用剑鞘抵住她咽喉,目光比剑锋更冷:\"你果然要动手。\"
李熙突然娇笑起来,簪子却悄无声息刺向裴淮安腰侧:\"裴大人不是早就想除掉这个阻碍吗?\"裴淮安旋身躲避,发冠却被削落半截。混乱间李熙挣脱桎梏冲出山洞,毒簪直刺林如后颈。
\"小心!\"裴淮安飞扑过去抱住林如滚落在地,左肩传来尖锐刺痛。李熙看着簪子没入他皮肉,癫狂大笑:\"真是情深义重啊!那就让裴大人替你去...\"
话音未落,她突然扼住自己喉咙。暗处射来的银针精准刺入她颈侧穴位,夏禹纪从月洞门转出,手中机弩还冒着青烟。李熙踉跄着栽进荷花池,毒簪从袖袋滑落时划破手腕,池水瞬间翻涌起诡异泡沫。
\"不...解药...\"她惊恐地摸向腰间锦囊,却被夏禹纪一脚踢开。曾经艳冠京城的美人开始抽搐,乌血从七窍渗出,精心保养的脸庞像融化的蜡烛般层层剥落。
裴淮安忍着剧痛将解药塞给林如:\"快走...这毒接触皮肤也会...\"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夏禹纪挥剑斩断他染毒的左臂,抱起林如退到安全处时,池中只剩一具挂着残破华服的白骨。
裴淮安站在城墙上卸下官印时,初雪正纷纷扬扬落在空荡荡的左袖上。三个月前斩断的手臂早已愈合,可每当看到林如下意识躲避他残缺衣袖的目光,伤口深处就会泛起细密的疼。
\"裴大人真要弃官戍边?\"兵部尚书捧着调令欲言又止。裴淮安望着远处朱雀大街的灯火,那里正在筹备三日后的丞相大婚。
他摩挲着袖中珍藏多年的竹哨——十四岁那年林如从灯市赢来的彩头,哨尾还刻着歪歪扭扭的\"昭\"字。最终将竹哨埋进丞相府外的桃树下,连同少年时那句未曾出口的\"我带你去看江南烟雨\"。
林如坐在满室烛光里,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折柳曲》。推开雕花窗,只见漫天孔明灯映亮雪夜,每盏灯上都画着并蒂莲。侍卫说戍边队伍申时便出了城,此刻该到三十里外的落雁坡。
她解下嫁衣外的霞帔系在孔明灯上,看它追着北去的星火渐行渐远。夏禹纪从身后为她披上大氅,将温热的手炉塞进她掌心:\"裴将军留了封信,说漠北的星空比长安更亮。\"
信笺里夹着干枯的竹叶,背面是力透纸背的两行诗:
“愿为塞上雪,护得江南春。”
塞外风雪中,裴淮安接过亲兵递来的漆盒。打开瞬间怔在原地——盒中玉雕的江南微景里,小桥上的红衣女子执伞回眸,桥下流水刻着\"平安\"二字。附笺上是林如的笔迹:\"江南的春天很美,但塞上的雪更值得守护。\"
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他转身望见中原商队正在分发花灯。最前头的小女孩踮脚将莲花灯挂上旗杆,眉目间依稀故人模样。
风卷起他空荡的衣袖,怀中的竹叶沙沙作响。星河垂落时,整个漠北军营突然升起千百盏天灯,每一盏都画着傲雪红梅。
裴淮安在第七次击退北狄夜袭后,终于收到了那封辗转半年的信。信匣里除了盖着丞相私印的公文,还夹着一枝风干的素心腊梅。亲兵说,腊梅是丞相夫人亲手晒的。
他站在烽火台顶,看月光漫过沙丘。缺了左臂的身体在朔风中有些失衡,却不妨碍他用残存的右手解开缠着红绳的竹筒——这是林如大婚那年,他埋在桃树下的旧物。
竹片上的字迹被摩挲得模糊,仍能辨出那句\"待君南归日,共饮青梅酒\"。那是承平三年上巳节,林如蹲在溪边浣剑时随口说的。十六岁的裴淮安偷偷刻了整夜,最终却将竹筒塞进将军府后厨的柴堆。
\"报——\"斥候的喊声撕裂寂静,\"三十里外发现北狄主力!\"
裴淮安将腊梅别在胸甲内侧,残袖在风中猎猎如旗。他望着东南方向笑了笑,忽然想起今晨巡视伤兵营时,那个被毒箭所伤的少年也戴着刻\"昭\"字的护身符。
子时整,三千轻骑顶着暴雪突袭敌营。裴淮安的斩马刀卷了刃,就抢过狼牙棒继续冲锋。当他的战马被长矛刺穿时,怀中的腊梅正巧跌进血泊,雪白花瓣瞬间浸透成胭脂色。
林如接到阵亡文书那日,长安落了今冬第一场雪。她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站在城楼上,看驿道尽头缓缓驶来覆着白幡的灵车。
\"裴将军临终前攥着这个。\"副将呈上染血的竹筒,\"他说...说江南的春天...\"
竹片在掌心裂成两半,露出夹层里泛黄的纸笺。十四岁的裴淮安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画着两个小人,青衣少年牵着红衣少女的手,远处是烟雨朦胧的拱桥。
夏禹纪沉默着解下大氅裹住妻女,忽然瞥见灵柩中闪着微光。他伸手拨开裴淮安紧握的右手,一枚刻着\"昭昭\"二字的银针,正静静躺在染血的掌纹里。
十年后的上元夜,林如牵着女儿的手走过朱雀大街。小丫头蹦蹦跳跳地指着满城灯火:\"娘亲,那个灯上画的是不是裴叔叔?\"
她顺着女儿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盏莲花灯上绘着独臂将军策马图,旁边题着\"塞上雪,江南春\"。卖灯的老翁笑着说这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式,漠北的将士们都爱买。
\"娘亲,裴叔叔真的变成星星了吗?\"小丫头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
林如蹲下身,将女儿搂在怀里:\"是啊,裴叔叔现在是最亮的那颗星星,每天晚上都看着我们呢。\"
远处传来马蹄声,夏禹纪策马而来,手中捧着一枝含苞待放的腊梅:\"漠北来的急报,说是将军冢前的梅树开花了。\"
林如接过腊梅,忽然想起那年裴淮安出征前,曾指着院中的梅树说:\"等它开花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如今梅开二度,故人却已化作塞上雪,护得江南春。
次年春,林如在丞相府后院种下从漠北移来的梅树。树苗旁立着青石碑,刻着裴淮安临终前写给她的绝笔:
\"愿为塞上雪,护得江南春。
他年若见梅开处,便是故人归。\"
每当梅香满园时,她总会抱着女儿坐在树下,讲起那个独臂将军的故事。小丫头听得入神,总爱问:\"裴叔叔是不是很厉害?\"
\"是啊,\"林如摸着女儿的发髻,\"他是最厉害的将军。\"
夏禹纪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当年在漠北军营,裴淮安曾指着满天星斗对他说:\"若有一日我战死沙场,请告诉昭昭,我化作最亮的那颗星,永远守护着她。\"
如今想来,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早已将最深的情意,藏在了塞外的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