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后的晨露沾湿了林软的青布鞋,药篓里新采的忍冬还带着夜雨气息。村口老槐树下,阿虎媳妇硬塞来一篮鸡蛋,篮底垫着的粗纸上歪歪扭扭画着小人扎针的图样——这是猎户家六岁丫头的手笔。
\"先生今日还要进北山?\"小满扛着药锄追上来,少年耳根泛红,\"昨儿下了雨,野猪该出来拱菌子了。\"
林软笑着将艾草香囊抛给他。三个月前连镰刀都不会握的医女,如今已能辨认峭壁上每一处落脚点。当她攀着藤蔓去够岩缝里的石斛时,忽然想起实验室窗外那株总也养不活的蝴蝶兰。
暮色漫过晒药场时,林软正教桂娘蒸馏金银花露。铜甑里腾起的水雾模糊了老妇人眼角的皱纹:\"当年药王谷鼎盛时,蒸花露要取寅时三刻的露水...\"
话音被急促的铜锣声打断。十几个举着火把的村民涌进晒谷场,里正背上趴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林软拨开人群时,半截折断的箭矢正插在那人肩头,玄色衣料暗纹在火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山崖下捡的。\"猎户抹了把脸上的血,\"怕是遭了流寇。\"
林软剪开伤者衣襟的手突然顿住。男子苍白的胸膛上,淡青胎记状若游龙,与她穿越那日触碰的青铜剑纹路分毫不差。当她用烧酒擦拭伤口时,昏迷的人突然攥住她手腕,睫毛在火光中投下颤动的阴影。
\"当真是孽缘。\"桂娘突然在身后幽幽叹息。老妇人指尖沾着朱砂菌的汁液,在林软袖口留下暗红斑痕:\"二十年前救下那贵人,也是这般天气。\"
林软连夜守在竹榻前。子时暴雨骤降,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男子忽然睁开眼。浸着水汽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烛火,喉结滚动带出沙哑的喘息:\"...沉水香?\"
窗外竹林沙沙作响,林软扶他饮水的胳膊微微发抖。男子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陶碗缺口,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导师摩挲紫砂壶的模样。当第二道闪电照亮他眉间朱砂痣时,檐下惊飞的夜枭发出婴啼般的哀鸣。
\"叫我阿夏便好。\"他说这话时正帮林软捣药,石臼里的三七粉随风扬起,在他睫毛上落层金粉。午后阳光透过竹帘将他侧脸切成明暗两半,那道横贯左耳的旧疤突然刺痛林软的眼睛——昨夜换药时,那里分明光滑如新。
立夏那日阿夏拆了绷带,执意要帮林软修葺漏雨的西厢。当他裸着上身扛起杉木时,后背狰狞的旧伤惊飞了来啄食的麻雀。林软盯着那道横贯肩胛骨的刀疤,忽然将捣到一半的决明子撒了满案。
\"姑娘认得这疤?\"阿夏转身时嘴角噙着笑,水珠顺着喉结滚进衣领。林雪慌乱间碰倒晾晒的合欢花,纷纷扬扬的花雨里,男子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接住坠落的陶罐。
暮色渐浓时,林软在溪边发现染血的布条。上游漂来的断枝上卡着半块鎏金腰牌,背面盘踞的五爪龙纹正咬住\"东宫\"二字。她想起阿夏今晨为她绾发时,指尖无意识划过颈后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缰绳才有的痕迹。
暮色染透竹窗时,林软正用银匙搅着药炉。新采的紫珠草混着蜜蜡在陶罐里咕嘟冒泡,阿夏倚在藤枕上编竹篓,削薄的肩胛骨将素麻中衣顶起嶙峋的弧度。
\"该换药了。\"她端着漆盘的手微微发颤。男子后腰那道箭伤已结出淡粉新肉,可每次掀开纱布时,仍会溢出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气——与那夜青铜剑散发的味道如出一辙。
阿夏突然闷哼一声,竹篾在掌心划出道血痕。林软下意识含住他渗血的指尖,等反应过来时,舌尖已尝到铁锈味混着松木香。窗外惊起的山雀扑棱棱掠过屋檐,震落几片青黄竹叶。
\"对不住...\"她慌乱间打翻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男子腰腹蜿蜒成溪。阿夏突然扣住她擦拭的手,潮湿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滑到胯骨:\"这里,也要擦干净。\"
烛芯爆开的声响惊破满室药香。林软盯着他腰间那道淡青胎记,游龙纹路在月光下竟似在缓缓游动。指尖触及的皮肤突然绷紧,阿夏喉间溢出的喘息像极了受伤的兽。
\"姑娘的手,比御医还稳。\"他突然轻笑,呼出的热气拂过她耳畔碎发。林软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几乎陷在他怀里,药杵从膝头滚落,在青砖地上敲出清脆的颤音。
五更天落雨时,阿夏发起高热。林软将浸湿的帕子敷在他额头,却被滚烫的手掌握住腕子往心口带。男子中衣不知何时散开,狰狞的旧伤横亘在紧实的胸膛上,随喘息起伏如蛰伏的蛟。
\"别走...\"沙哑的呓语混着雨声敲在窗纸上。林软被他按在滚烫的颈窝,鼻尖抵着那道横贯锁骨的旧疤。雷声碾过山峦时,她清晰听见他齿关间漏出的\"母妃\"二字。
晨光漫过药柜时,阿夏正安静地蜷在竹席上。林软轻手轻脚去掰他攥着的被角,却见那骨节分明的手心里,赫然躺着枚染血的青铜碎片——与她穿越时卡在发间的残片正好能拼合成半枚饕餮纹。
灶间传来陶罐碎裂的脆响。桂娘站在满地狼藉中,枯瘦的手指正死死抠住门框:\"丫头,你可知当年药王谷为何被屠?\"她染了凤仙花的指甲点在阿夏昨夜睡过的草枕上,\"就为救了个不该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