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丽娜是一早逛街的时候从发传单的一位大姐手里接过一张健身中心的宣传卡片,其中有一栏就是招聘健身教练的广告。她照着上面留的两个电话的其中一个打过去,接电话的是杜武厚,但是呢,双方根本听不出是对方的声音,因为毕竟几年没见过面,即便是当年在同一所学校的时候,两人也基本上没有交谈过。
文丽娜来到杜武厚的健身中心。还离得远远的,她一眼就认出正在调试器械的杜武厚。
“杜师兄果然是你呀,你还认得我吗?”文丽娜走上去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杜武厚取下手套也把手伸过去跟文丽娜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原来是你,认得,认得,我们都是省体专的。你姓文对不对?”
文丽娜开心地说:“杜师兄还记得我姓文,还不错,我的名字呢,还记得吗?”
杜武厚眼神漂浮了一下又看着文丽娜说:“不好意思,你的名字我确实想不起来。”
文丽娜俏皮地说:“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根本就不知道对不对?我叫文丽娜,我是来应聘团体操教练的,当然,其他课程内容我也能胜任。欢迎吗?”接着文丽娜看着两人握着就没松开的手,娇嗔地说:“师兄,你把我的手当握力器了是不是?都把我捏痛了。”
杜武厚立马松开文丽娜的手,眼神不知看哪里好,语无伦次的说:“不好意思,一见到师妹就不好意思,不是不好意思,是一见到师妹就高兴……,就,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了,欢迎师妹加入我们健身中心,欢迎欢迎!真的非常欢迎!”
文丽娜俏皮地说:“是见到师妹高兴还是招了个科班出身的教练高兴?”
杜武厚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竟显得有些紧张,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是这家健身中心老板,而且生意会越来越红火的老板,怎么在一个来应聘的小师妹面前就这么不争气呢。于是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说:“说实话见到师妹高兴,招到一个称职的教练也高兴。都高兴!”
文丽娜竖起大拇指:“嗯,像个老板说的话,有水平。”文丽娜环视一圈健身房继续说道:“我来了就先帮你做点什么吧,你不是正在忙着嘛。”
杜武厚说,你看只顾站这里说话,你先去我办公室喝茶等我,我把这一台调试好就来陪你喝茶,几分钟就好了。
文丽娜还是俏皮地说:“我还是帮你做点什么吧,又不要你开工资,就当面试啦。”
文丽娜还不等杜武厚回答,就一把轻轻推开他:“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调试器械,我会。”
杜武厚本想叫文丽娜还是先去办公室坐着喝茶等他,但看到文丽娜已经开始动手做事了,就去办公室拿了双手套出来递给文丽娜。
文丽娜头也没抬接过手套戴上,继续做她的事,让杜武厚想和她说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就只好回到他的位置上去调试器械。
自从文丽娜来到健身中心的那一刻起,杜武厚就明显感觉自己有些走神。对此反应,他也感到意外,因为他对文丽娜从来没有过任何想法,而且如果不是她今天来应聘,他都把她给忘记了。男人嘛,不要说没有动过情的女人不容易记得住,就算是上过床的女人,也很容易忘记,除非是没有新欢,但有几个男人不是睡着这个想着那个呢?所以要说男人离开旧欢没有新欢,那就是忽悠脑残了。
杜武厚时不时偷眼看看文丽娜,而文丽娜也在时不时瞟着杜武厚。这一看一瞟之间,偶尔会四目交汇,这四目交汇的一刹那,杜武厚有些紧张有些心跳,而文丽娜呢,有些娇羞有些脸红。
杜武厚扪心自问:为什么今天见到文丽娜会是这样?为什么当时在学校没有对她有过好感,甚至都没留意过她,最多只在她给他献花的那一刻感到骄傲,骄傲之余有点感激,因为他还是在夺冠回来的火车站收到过一束花,那是省体委、青委和体专组成的欢迎小组去欢迎他载誉而归时送给他的,而且欢迎小组还带了记者去,要他把花抱在胸前拍几张照,然后要把花高高举过头顶再拍几张照,还要在火车站门前和欢迎小组的拍几张,最后记者捕捉到站前很多群众围观的场面,这样抓拍了几张照片,杜武厚知道群众不是看他这个什么冠军,群众是看这些人怎么拿束花给这个人然后摆弄过去摆弄过来拍照。这是在拍电影吗?可是又没看见一个大家都认识的有名气的明星。
杜武厚偏偏就喜欢群众像是在看自己被摆弄过去摆弄过来的这几张照片,因为不知道内情的人就以为群众是在围观他这个健美先生大赛冠军。这样多多少少能满足他年轻的虚荣心。
返校后作汇报那天,文丽娜上台给他献花。他开始以为是体专校方安排的学生会代表给他献花,但当文丽娜急急忙忙上去又急急忙忙对他说了句:“杜师兄祝贺你,向你学习!”说完又急急忙忙的跑下台,他才意识到这样的“急急忙忙”不像是校方的安排。所以从那一刻他就真的感到骄傲,毕竟在学校都是男生送女生花,女生不会送男生花,这次不仅有女生送花给他,而且是当着全校师生从人头攒动的台下跑到台上来给他送花。
但为什么自己那时候就没在意文丽娜呢?莫非是因为那时候自己身边有好几位女同学围着自己而因此忽略了她,或者是她当时对自己毫无吸引力?而今天看到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莫非是因为在学校时她还没长成熟,而现在的她青春逼人,不仅五官精致,而且身材更是能让男人一见就想入非非。
杜武厚使劲甩甩头,他要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和理性,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那个繁华都市的经历会成为一生的污点和阴影,而且自己之所以从那个繁华的都市回来,完全是无奈的选择,现在事业刚起步,还是不要想得太多,先把事业做起来,等自己有了实力,那时再谈情说爱才可靠,不然可能又会因没钱而出问题。他不得不以当初和潘玉琪的所谓“爱情”为鉴,从那件事情之后,他才深深体会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句话的份量。
而且文丽娜并不一定知道自己是以一个刑满释放的抢劫犯的身份灰溜溜的从那个大都市回来的,如果她知道了,肯定会瞧不起自己。再说她是来应聘教练工作的,自己千万不要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了事业,只有事业做起来了才能有钱;只有钱,才能维护好感情;只有钱,才能让自己有尊严和底气。
如果杜武厚知道文丽娜的家庭背景,可能会更加自卑,更加不敢对文丽娜有情感方面的奢望。
文丽娜的父亲是一九四八年底从山东来到前江的南下老干部。到了前江后,她父亲在消灭国民党残余和组织发动群众工作方面表现突出。从副营长提升为正营长,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前江省某县县委副书记,那年她父亲才刚满二十岁。一九八二年从县委第一书记职位上升任前江省财政厅副厅长至今。
文丽娜是文副厅长的第五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而且是五个子女中唯一的女儿。
文丽娜从前江省体育专科学校毕业后,因为父亲的关系,得以分配到前江省体委办公室从事文秘工作,才上三天班,她就对她爸撒娇抱怨道:“尊敬的副厅长同志,人家是学健身指导与管理专业的,你安排人家去和那些废话连篇的文件、报告打交道,我文家五小姐真的是很不习惯,直接是心烦!”
她爸文副厅长瘪着嘴调侃道:“小文同志,我文副厅长当年来前江的时候,连吃饭吃菜都不习惯,现在不是在前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吗?还有你大哥、二哥,开始叫他们去偏远的基层工作也不习惯,现在你再问问他们习惯不习惯?你先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不要说废话。”
文丽娜在她爸面前抱怨了几次,她爸基本上都是用一样的话来回答她,叫她先老老实实待着。
文丽娜当然听得懂他爸说的“先老老实实待着”的话外音,意思是先待段时间本副厅长再给你妥善安排,要像你爸当年那样从“不习惯”到现在当副厅长,要像你两个哥一样从“不习惯”到一个当上副县级,一个已是正科级。
作为出生在领导家庭的文丽娜来说,从小耳濡目染父亲们的官场话语,怎么可能不明白父亲的话外之音呢?她是肯定明白的。而且她还很了解父亲,从调到省城这十年,父亲也似乎没有以前当县委书记时那么坦荡磊落了,父亲身上,也慢慢有些让她不再那么敬仰的东西表现出来。而父亲说的话,她也不像过去那样绝对听从——至少在文丽娜读高中以前是绝对听从的。加之随年龄的增长,文丽娜已经逐渐具备了对善恶美丑和是非对错的甄别判断力,同时她具有特立独行的个性。
文丽娜知道父亲是暂时不会给她调换工作岗位的,她也不再去逼她父亲,而是趁她父亲去京城出差的机会,自作主张办了个停薪留职手续。文副厅长半个月回来知道这事后,没有她想象中的大发雷霆,而是心平气和地对她说:“既然你下这么大决心,那你就先按你自己的想法去闯一闯吧,如果确实需要爸爸帮助,就给爸爸说。唉……!”
文丽娜一颗高悬的心放下了,因为她以为老爸回来会气得大发雷霆甚至血压升高,但是没有,还说需要爸爸帮助就说,文丽娜一下子眼泪就夺眶而出,父亲对她一直以来的疼爱,让她觉得对父亲有些愧疚。
她担心父亲大发雷霆的心放下了,怀着一颗跃跃欲试的心踏进了社会。
别人停薪留职都是有后路有准备的,可是文丽娜完全是由着自己性子来,因为她不喜欢办公室文员的工作,所以她就不干了。就这么简单。
一开始她父亲以为她也是找到了退路才办的停薪留职,以为她是要去和人开公司什么的,所以才说有需要就跟他说,可是接连几天都见她一早出门然后又没精打采的回来,才知道她在并没有别的什么打算就办的停薪留职,所以一见她回来就叹气。
好在文丽娜运气不是太差,在停薪留职一个星期后就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而且她来应聘的这家健身中心的老板竟然是她佩服的学长杜武厚。
杜武厚调试好最后一台器械抬起手表一看,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这时他才感觉到了饿,他走近还在紧最后一颗镙丝的文丽娜:“不好意思,没注意这会都下午两点了,你一定很饿了吧?”
文丽娜也笑着说:“做起自己喜欢的事来就忘了时间,也没有觉得饿,不过你一说饿我就真的饿了。师兄打算请师妹吃什么呢?”
杜武厚微微偏着头想了想,用两根指头抠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嘿嘿,不知道。出去看看再说吧。”
文丽娜说:“看来还得我来决定,那好吧,就在你健身中心下楼出门左拐大约两百米,云南人在那里新开了一家过桥米线,我们去尝尝。”
杜武厚用调侃的语气道,你帮我调试器械忙了大半天中午饭都没吃,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该吃下午饭了,这会就去吃碗米线,你这不是陷本师兄于不仁不义嘛,再说了,你以后在我健身中心当教练,还担心尝不够过桥米线?不行不行,今天必须得去炒几个菜吃饭,就当是午饭晚饭一顿吃了。
文丽娜说:“那好,今天师妹兼员工就宰师兄兼老板一顿。”
杜武厚笑着说:“这哪里是你宰我,今天明明是我在剥削你的剩余价值,以后可能加班加点的时候很多,你不要抱怨我骂我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一家餐馆,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杜武厚拿起菜单递给文丽娜:“请文教练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