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小舟缓缓靠岸。
宋稚绾在船里睡了午觉,眼下正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她下船时从船夫身边走过,忽然觉得这船夫的身影有些眼熟,回头一看。
哦,原来是苍渊。
她就说嘛,这船夫的力气跟使不完似的,她睡了多久,船就划了多久,果然不是寻常人。
水巷的两岸人家都点上了澄黄的灯笼,映在水面上如飞舞萤虫,美不胜收。
宋稚绾午膳吃得饱,又在船上吃了茶水点心,现下馋着街上的小食,不愿再去酒楼里用晚膳了。
难得出来一回,萧琰也乐意纵着她。
一入了夜,街上的行人反倒多了起来。
萧琰生怕她欢喜过头,四处乱窜,大掌紧紧扣住她的手。
姑娘在前边走着,后头牵着个高大的男子,像是小媳妇拉着自家夫君出来逛灯会,两人的打扮气质尽显贵气。
小贩都是眼睛尖的,见男人跟在身后满脸宠溺,便知这是个会疼人的富贵公子。
张嘴便吆喝道:“公子,来瞧瞧这琉璃花簪吧,你家小娘子生得如此好看,簪子若能配美人,我这小店也是蓬荜生辉了。”
他一番马屁拍到了实处,不夸自家的簪子,反倒往人身上夸。
萧琰果然停下了步子,宋稚绾也跟着回头看去。
他微微屈身,在小摊前仔细地挑选着,指尖拿起一支晴蓝的琉璃花顶簪,流流萤光间散发着温润清冷的气质,萧琰只一眼便看中了这支。
宋稚绾今日穿得清丽,与这簪子也甚是相配。
萧琰将簪子送至她眼前,柔声问道:“喜欢吗?”
她一心牵挂着前边的糖画摊子,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点头:“喜欢的。”
萧琰知她向来对首饰这些不上心,一颗脑袋光想着吃了,也不欲勉强她,转头示意王忠去付钱。
那支簪子还捏在手上。
宋稚绾刚走两步,又被一股力道拉了回去。
她撞进他怀里,愣愣地抬起头,眸中的光彩比街上的花灯还要绚丽。萧琰稳住她的身形,将手中的发簪插进她的发间。
他嘴角噙着温和的笑,似乎很是满意。
天下之大,繁荣昌盛,山水入画。可他的眸中却装不下这许多的盛景,
只装得眼前一个小小的人儿。
“今今戴上这簪子果然是好看极了。”萧琰滚了滚喉结,笑着赞道。
若不是街上人来人往,他定是要忍不住亲上一亲的。
王忠和紫云紫月三人正看得起劲,紫月冷不丁来了一句:“小姐看得懂公子在做什么吗?我瞧着她一心只惦记着那糖画。”
王忠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怎的看不懂?我瞧着是看懂了的。”
紫月睨他,幽幽拿出一枚银元宝道:“王叔,不如咱们比一比如何?”
王忠哼道:“比就比。”
三人继续望去……
宋稚绾抬手摸了摸发间那支凉丝丝的琉璃簪子,双眸微微放大,惊喜的俏颜忽地笑开:“公子如此心悦于我?”
王忠肘了肘紫月:“瞧见了吗?小姐开窍了的。”
她问得直白,萧琰喉间溢出愉悦的轻笑,应道:“一颗心都栽在姑娘身上了,自然是心悦至极。”
街上手挽手的璧人不少,路人也见怪不怪了,可在听见这话时,还是忍不住驻足望去。
这般肉麻的情话也能说得如此肺腑动听。
想必说的不是情话,是真心话了。
宋稚绾眼眸一亮,像只得逞的小狐狸,指尖柔柔地牵上他的手:“公子的心都给我了,那想必我要什么公子都会答应我吧。”
紫月用力肘回王忠:“瞧好了吧您!”
萧琰回握她的柔荑,牵到嘴边偷香了一口,活像个被美色迷惑的昏君:“答应,什么都答应。”
“那……”
被肘完的王忠顿觉不妙,便听见了那一连串跟报菜名似的话。
“那我要吃兔子糖画、糖葫芦、驴肉烧饼、栗子糕……”
宋稚绾掰着手指一个接一个地数,数完还有些羞赧地抬起头:“哥哥,是不是有些多了?”
自然是多了。
可萧琰这会儿满心满意纵着她,不过一些吃食而已,她便是想买下这条街,只怕他也会叫人套了车去将金子银票运来。
“不多。”
……
一句“不多”,倒是苦了身后跟着的几人。
紫云紫月手里拿满了,王忠还得付钱,只拿了半手,可三个人哪里够用。
只好把苍一苍二也用上了。
王忠还把几个小食往苍一苍二怀里塞:“这是小姐尝了一口不爱吃了的,你们都吃了吧,别浪费。”
苍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真的可以吃吗?”
紫月打了个嗝:“我们都快吃撑了,方才一时没想起你们,现在想起了,快吃吧。”
苍一看了看手里那串下不去嘴的烤猪眼。
真的不是没人愿意吃这玩意儿才叫他们兄弟二人出来的吗?
……
初一和十五的灯会会在河里放花灯,可以许愿,也可以悼念逝世的亲人。
萧琰手里拿着串糖葫芦,嘴里还被宋稚绾塞了一个糖球,甜滋滋的。俩人一路走过望月桥,来到河边。
河畔旁有许多卖花灯的小摊,买了花灯便可用摊上的墨笔在灯上写字。
宋稚绾停下步子,看了看摊上的花灯,又看了看河边放灯的人,一时有些出神。
萧琰将糖葫芦递给王忠,垂头看她:“怎么了?”
“哥哥,”宋稚绾喃喃出声,抬手往不远处一指:“我可以把那一车花灯都买下来吗?”
身后五人身躯一震。
这是开始按车买了吗?
萧琰定定地看着那双眸子,二话没说,牵着她走到最大最多花灯的摊前,从王忠手里接过一锭金元宝,递给那花灯老板:“这一车花灯我们全要了。”
说完,不顾路人震惊的目光,他垂眸望向身旁的人,宠溺道:“不知这些花灯,够不够今今许愿?”
“哥哥怎知我是要许愿。”她怔愣。
萧琰抬手用指腹揉开她蹙紧的眉心,“若不是心中有未成的心愿,今今又何故要愁着眉头?”
他话一说完,宋稚绾便扑进了他怀中。
“谢谢哥哥。”她吸了吸鼻子,在他衣衫上蹭了蹭眼角的泪花,须臾后,才又从他怀里闷闷出声。
“这些花灯,是用来悼念北疆将士亡魂,祈求北疆安定的。”
买下一车花灯的豪行壮举实在令人瞩目,路人们纷纷围观,只见那一行六七个人,不停地在花灯上写着字,随后将花灯一盏一盏地放进水中。
可那一车花灯实在是多,几人吭哧吭哧地又写又放,也不知何时才能放完。
有好奇的路人问了:“不知公子小姐买下这许多花灯是用来许的什么愿?可是遇到难事了?”
世间所愿难求之事,多半都寄托在人心中希冀的神明身上。
譬如这小小的花灯,将心愿写上,放入河中,只求天上神明可以窥见人间的苦难。
宋稚绾在花灯上写下“北疆安定”四字,这才笑着抬起头,脸庞被手中的灯映得如明艳骄阳:“这是用来纪念将士亡魂的,写的北疆安定。”
她不怕将心愿说出,说出来,天上的人才能听得见。
那路人闻言怔了片刻,从人群里站了出来:“那……不知小姐需不需要帮忙,在下愿意为北疆安定出一份力。”
宋稚绾似乎有些意外,她笑得眉眼弯弯,将手里的花灯递给那路人。
“好。”
此言一出,其余路人们也纷纷跟着附和。
“我也帮忙!”
“我是卖字画的,我写字快,我也出一份力……”
“我、我不会写字,但我跑得快,你们走一趟我能跑两趟……”
汇聚的人越来越多。
河流中的盏盏明灯犹如天上点点繁星,承载着无数人心的寄托,渐行渐远,漂流到河天交际处。
最后一个花灯放入河中。
宋稚绾拉着萧琰蹲下,双手合十:“哥哥,这个灯是留给你的,快许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