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乔只和郁涟一起在休息区待了十五分钟就意识到,他的提议并不是个好主意。
这个苍白的男人看起来疲惫的要命,所以左乔在看着他喝了半瓶苏打水后,就抓起了搭在椅子上的毯子,让郁涟躺在那张宽敞柔软的沙发床上,然后给他盖上了毯子。
这张沙发床上堆了至少十个抱枕,每个看起来都很柔软。左乔看见郁涟闭上眼睛,想了想,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放松地翘着腿,开始玩手机。
他以为郁涟很快就会睡着,可男人的呼吸自始至终都是颤抖的、不稳定的,又轻又浅,却扰得他无法分心去做其他事。
在左乔原本的计划里,郁涟应该很快地在这个抱枕堆成的柔软的沙发床里入睡,而左乔会坐在一旁。等郁涟醒过来,他就可以自然地发起一些话题,通过聊天慢慢增进他们的感情。左乔很确信,只要郁涟了解了自己,就绝对不会再用那种冷漠而刻薄的态度对待自己。
他们会成为关系很好的朋友,互相信任的队友。
左乔会帮郁涟解决所有的问题,清空他的黑化值,完成任务,把003送走,然后他们就可以继续愉快轻松地过他们各自的生活了。
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符合左乔的预想。
郁涟睡不着,这也很正常,他也说了他睡不着。而且在自己这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旁边入睡也确实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左乔只是单纯有点不明白,郁涟既然睡不着,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继续躺在沙发床上闭着眼睛。或许,他正在尝试睡着?
左乔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块屏幕上。但就算现在有个彪形大汉突然闯进这里,并且用枪指着他的头要他说出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左乔也完全无法回答。
他如坐针毡地又等了一个十五分钟,发现郁涟仍然没有入睡的迹象,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往自己身边看了一眼。
躺在沙发床上的男人始终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他有点瘦,但并不孱弱,头发散乱在他的侧脸和耳边,双眼紧闭着,睫羽颤动。
左乔发现郁涟的唇色很粉,饱满,且几乎没有唇纹。上唇微微翘着,下唇更厚,这样的唇形非常适合接吻。而这些天来他竟然一直没发现这一点。
当然,适合接吻这个说法是左乔听说来的,他理论知识丰富,可惜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
不过郁涟应该有不少。年入千万的明星选手,外形条件还这么出色,愿意与其一度春宵的明星网红应当不在少数。
这么沉郁的男人,在亲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这张冷淡漠然的脸,在动情的时候,又会变成哪副模样?
左乔忽然有点好奇,又隐约地有点嫉妒那些知道答案的人。
他的视线掠过郁涟线条优美的脖颈,轻轻地叹了口气。
和一个不怎么喜欢他的男人共处一室,已经足够让左乔感觉尴尬。现在,这个男人还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睛,却完全没有入睡的迹象。
这让左乔感觉半小时前执意要让郁涟过来休息区的自己很傻。
要是现在郁涟之所以装睡,只是因为不想辜负左乔的“好意”的话,那事情就更尴尬了。
话又说回来,他这位队长会有这样的温柔吗?
郁涟留在这里的原因仍然是个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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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涟很紧张,他的心跳快到几乎要从他的喉咙里跳出去。
从业近十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同队队员产生超过“队友”的感情。但现在这件事实实在在发生了。
这一周来,郁涟都在反复告诉自己,他对左乔的感觉是一种完全错误的crush。就像是上网或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某样漂亮的闪闪发亮的物品,当时会想要得抓心挠肝,仿佛得不到就会在下一秒死去。但过了两天,这种冲动褪去,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可现实发展并非如此。
十八岁的少年总是充满了活力,俱乐部里每个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喜欢他,会和他打招呼、闲聊、微笑。他像个小太阳,无时无刻地散发温暖的光辉。
这些天来,郁涟发现自己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且每次回过神来,他的视线都是落在左乔的酒窝或者虎牙上。
嗯,他最想看的其实是左乔那双永远闪着光的圆眼睛,但,不行,他不能让自己的迷恋表现得太明显。
二十五岁的队长喜欢上十八岁的新人队员,要是被发现了,且不说同性恋的事情,光是他们两人的身份,就会把这件本来只是单纯愚蠢的一见钟情变成一件在他人口中十分邪恶的潜规则游戏。
克制。
克制。
偏偏左乔不知怎么的,尤其喜欢接近他。
因为郁涟的队长身份,队里也有不少想要讨好他的人。但那些人通常在得到郁涟两三次冷脸后就会知难而退,可左乔不同,这个少年好似打定了主意要用身上温暖的阳光去融化他,郁涟每天到训练室的时候,总是能收到左乔最灿烂的笑容,去打训练赛的时候,左乔也总是会帮他拿外设,甚至前天,左乔还帮他缠了一次运动绷带。
左乔的缠法很专业,让郁涟忍不住看了眼他的手,担心这个男孩是不是已经有手疼的问题。
而左乔在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露出了大大的微笑,那颗郁涟心心念念的小虎牙缀在他的唇边,少年气十足:“我前两天问了一个理疗师朋友,特地学来的缠绷带手法。队长,我做得好吗?”
郁涟真是拼尽了全力才按捺住了摸他头的冲动。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符合他理想型的人存在?
如果是五年前,郁涟遇见了左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追求他。就算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人喜欢,人也很笨拙,郁涟也会去做。
可现在,他不会。
不是年龄的问题。
是另一个更加不可解决的问题。
五年前,郁涟还在巅峰期,靠着一手刺客法师在中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几乎没有中单能推得过他,他可以随时carry比赛,帮队友挽回劣势。
那时他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现在,郁涟被手伤所折磨,理疗、药物、冰敷。运动绷带用了一卷又一卷,却仍然无法阻止他不断下滑的手速和操作。
今年是他的最后一年。
但对左乔而言,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不能太自私。
说是这么说,但在半个小时前,左乔走进训练室,叫醒了不小心睡着的他,递给他最常喝的苏打水,温柔地让他到休息区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郁涟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
“我是队长的粉丝,当然会一直看着队长啊。”
左乔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目光直视着郁涟,让人根本无法怀疑他所说话语的可信度。
左乔,是他的粉丝?
尽管在这段时间的“特殊待遇”后,郁涟心中也有类似的猜测,但被左乔亲口承认这一点到底是不同的。
他几乎感觉到飘飘然。
左乔和他一起到了休息区。这里有吧台、茶几、投影仪,还有一组超大尺寸的布艺沙发和沙发床,还有两个单独的小房间,用来不想被打扰的小睡或招待客人。
今天是休息日,显然不用担心有谁打扰的问题。左乔拿起了毯子,示意郁涟睡到那张堆满抱枕的沙发床上。
抱枕都是郁涟买的,他真的很喜欢在软绵绵的抱枕堆里睡着的感觉,像是现在一个柔软的拥抱里。
虽然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无法正常入睡了。
郁涟在沙发床上侧躺下,枕着柔软的抱枕们,微微蜷起身子。下一秒,柔软的毯子就被左乔盖到了他的身上。
郁涟以为左乔会离开,少年却履行了“陪他一起”的承诺,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应该是在玩手机,手指与屏幕接触的声音微乎其微,不过郁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它们。
不是说这个声音很吵人,恰恰相反,它们和左乔的呼吸声一起彰显着存在感,让郁涟明白,左乔就在他的身边。
这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喜悦。
一直被压抑着得不到解放的感情在郁涟的胸膛里激烈地翻滚着,谁来告诉他,当他喜欢的人就待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的时候,他该怎么才能睡着?
疲惫和困意已经不复存在了。
左乔身上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他的一举一动带起的细小的声音,他的呼吸,他的鞋子和木地板摩擦的声音。
郁涟想把这些都装进自己的梦里,并且,他还想要更多。
他以为自己装睡的功夫还算不错,但下一刻,左乔的叹气声就传入了郁涟的耳中。
“队长,你睡不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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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乔一问出口就有点后悔。郁涟显然已经很累了,就算没法儿真正睡着,闭着眼躺着休息会儿也是好的。
一点尴尬的气氛而已,他可以忍。
但现在后悔显然太迟了,话音刚落,郁涟就睁开了眼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冷冷地扫过左乔的脸,然后,他用左手撑起身体,半坐起来。
“嗯。”郁涟掀开了身上的毯子,似乎想离开。
左乔赶紧阻止了他,动作飞快地将旁边散落的抱枕放到郁涟背后,让他能舒服地靠在沙发床上。
“失眠吗?”左乔拿出了自己最关切的声音:“压力太大了?还是手疼?”
郁涟看了他一眼,左乔实在没法从这个男人的脸上读出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好在,郁涟的下一句话不是嫌他多管闲事,而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都有。”
世界上怎么没人举办叫做看看谁能用最短的答案回答所有问题的比赛呢?
郁涟肯定能在那个比赛上独领风骚,为训练室里的展示墙再添一座冠军奖杯。
左乔挑选了一个看起来自己能够解决的问题进行聊天拓展,他眨了眨眼,露出笑容:“我最近又和之前那个理疗师朋友学了一点按摩的技巧,队长的手很疼的话,我来给你按摩一下,怎么样?”
肢体接触绝对是培养感情的最好途径。
左乔把手机塞回口袋,将自己的手掌向上摊开在郁涟面前。
郁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黑眸里闪过复杂的情绪,那情绪一闪即逝,左乔根本来不及捕捉。
沉默在半空中扩散开来。
而左乔再一次迟一步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郁涟和那些第一次见面就因为他灿烂的微笑和友好的态度产生好感的人们不同,这个男人阴郁孤僻、沉默寡言,无论左乔怎么接近讨好,他的反应始终冷淡。
之前那次左乔帮郁涟缠运动绷带的时候,郁涟一直皱着眉,身体紧绷着,唇也紧紧抿着,看起来并不愉快。且他刚完成最后一点工作,郁涟就飞速抽身远离了他,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握手简直如出一辙。
就这一点看来,郁涟并不喜欢肢体接触。
左乔的指尖微微蜷缩,有点退却了。
就在这时,郁涟把右手轻轻地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男人的皮肤有点凉,也可能是左乔的体温太高的缘故。缠满绷带的手看起来很可怜,左乔解开了一点他的绷带,然后抬起眼睛,看了看郁涟的表情,见他没有反对或者不悦,这才继续了动作,将所有的绷带一一解开。
然后,左乔捏住了郁涟的手,开始为他按摩。
郁涟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柔软光滑,手背上有青色的静脉凸显,苍白,却不失力量感。
左乔喜欢它。
他揉捏着郁涟的手掌,忽然想起之前找诉远杉询问郁涟的理疗师的号码的时候,诉远杉困惑的语气,唇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笑意。
实话说,左乔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能为了讨好郁涟做到这个份上。
从小到大,他都是人群里最受欢迎的存在。当然,他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万人迷,但只要是他想接近、想要做朋友的,从没有不喜欢他的。哪怕是那些一开始不喜欢他、对他有偏见的人也一样。
郁涟是他见过最难啃的骨头。
很难说是好胜心还是其他的东西,也可能是左乔真的有点儿受虐狂体质。郁涟对他越是冷漠,他越是对让郁涟对自己产生好感这件事执着不放。
他甚至为此去学了缠运动绷带和按摩的手法,只为了能让郁涟依靠他一点。
左乔的手指滑过郁涟的皮肤。
到目前为止,郁涟还没给他哪怕一点的正反馈。
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郁涟只是把受伤的右手放进他手里,放任他随意摆弄,左乔就已经感觉开心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