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斯虽然是德州人,但看起来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乡村红脖子,在外观上没有和其他北美人有什么不同。
唯一压不住的,是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南方口音。
他说话的时候,会轻微地把「i」和「e」元音弄混,甚至说到“保护大家”的句子,说的是“Y’all,”而不是“you all”。
这就相当于一个人在努力模仿普通话,还是把“保护大家”说成了“保护大噶”。
一脸严肃地听完艾莉婕的要求,他表情轻松了一些,舒展的眉头好像在说“还以为你要提什么要求呢,就这?”
急诊楼封锁过后,医院已经没有多余的病房了,埃文斯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每个人单独隔离。
“当然,我们完全可以满足你们的要求。卡尔斯滕医院现在就是一座堡垒,我们医疗用品、食物、弹药全都充足,完全可以庇护你们渡过这段艰难的时期,只要所有人都遵守规定。”
听到他这样说,艾莉婕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含笑问候了一句“howdy?”
“howdy”是问候语“how do you do”的非正式缩写,这个词是埃文斯的家乡话,堪称文字版的牛仔帽。
埃文斯一听就明白女孩在跟自己打趣,于是哈哈一笑:
“我感觉穿着一件写着‘德州制造’吊牌的衣服,牌子翻挂在衣领后面,每个人都看得到,只有我自己蒙在鼓里。”
他爽朗的笑声像是高压水枪,冲刷着蒙在大家心头的恐怖气氛。
更何况,他和两名手下都各自背着一把黑色步枪,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现在连教师都需要带枪进学校,保安随身携带一把半自动甚至撞火的“全自动”武器也不足为奇。
这时艾莉婕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走道,已经被一堵厚厚的门隔断。
门前还有一盏大功率施工照明灯,这种灯一般只有在建筑工地上才能看到,寥寥几盏就能把附近照得亮如白昼。
也许卡尔斯滕医院也在施工?
埃文斯见大家都不再说话,于是转头看向身边的手下。
“好吧,是时候出发了。雅各布,把她们带去照x光,然后带去神经科病房安置。”
雅各布是个老实得有点木讷的黑人保安,他只是机械地回答了一句“是,老大,”然后就走到三位女士面前,催促她们服从安排。
琼斯还坐在椅子上,好像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抬头瞥了一眼雅各布,然后对着埃文斯抗议道:
“x光?你刚才可没说要照什么x光。再说为什么只把我们安排在普通病房,我们是医院内部职工,不能住进VIp病房吗?”
琼斯以往虽然有些刻薄,绝不是一个予取予求的人,然而在感到自己遭到了“不公平待遇”之后,她似乎变得很敏感。
VIp病房是单人套间,设施齐全并且装潢也要好一个档次,算是能看病的酒店,她把自己看做功臣,顺理成章地认为自己应当受到优待。
“哦,抱歉,我应该提前说明,”埃文斯耐心解释道:
“据我所知,有些伪人的身体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异,扫描x光很有效果。如果这一步没问题,我们还有一个‘伪人筛查专员’到时候会和大家聊一聊。之后只需要再待两天病房,你们就可以在允许的范围内工作了。”
“当然,如果你们要出去的话,我们不会阻拦。但是再回来的时候,就必须重新隔离接受筛查。至于艾莉婕,你不是医院员工,只要出了大门就不能再回来。”
自从戒严以后,高层几乎每隔几个小时都有各种各样的新主意。
琼斯在急诊科一连待了四天,睡觉都是在护士站后面打地铺,根本没有精力时刻关注医院高层又新出哪些规定,作了哪些妖,她工作账户上未读的邮件有几十封。
在听到“伪人筛查专员”这几个字以后,她先是觉得有些好笑,然后脑海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个想法:
董事会给这个新岗位开的工资,
应该比我高几倍吧?
这样一想,她的心里更不平衡了。
“我感觉没有人在意基层员工的想法,累死累活也没有人关心。我要向董事会提交辞呈,我受够了。”
琼斯说这话的声音很小,伤心中透露着无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前同事们闹罢工的时候,琼斯没有参加,直到现在回想起董事会过往的斑斑劣迹,她才后悔当初没有出一份力。
南丁格尔的责任感?
不,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对待世界的方式,取决于世界怎么对待她。
门诊楼有暖气供应,琼斯脱下自己的护士服拍在长椅上,站起来自顾自地往里走。
她知道医学影像学科的位置,不想像犯人一样被押送过去。
“琼斯!”埃文斯拿起护士服追了上去,他还想说一些挽留的话,但是琼斯走得很决绝,连头都没有回。
雅克布只担心琼斯不服从管理,快步追了上去。
埃文斯低头看了看脏兮兮的衣服,心情复杂。
经过四天高强度的工作,琼斯甚至没有时间更换护士服,上面布满了各种形状的红褐色污渍。
可能是来自患者,也可能来自她已经遇害的同事。
每当混乱降临,医生和护士总是要承受更大的压力,埃文斯只能尽量保护一线员工的人身安全,但是在内部管理的问题上,他什么也做不了。
艾莉婕作为局外人在一旁说不上话,只是低垂眼眸看着地板。
但凯伦同样作为内部员工,她非常理解琼斯的心情。
不过自己这两天并没有在医院,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没有太多发言权,凯伦只是走上前,从埃文斯手里拿过护士服。
“让护工拿到洗衣房去吧,琼斯需要休息。至于管理层的问题,我想一定有很多员工已经给上面发过投诉邮件了,我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以后再说。”
“是啊,你说没错。”
埃文斯轻轻点了点头,抬头看向走廊的窗户。
大雪纷飞的克兰市,仿佛一座袖珍的雪景球。
但不知道谁在里面混入几滴墨水,让整片天空都变得乌烟瘴气。
他目光下移,
聚集在大门前的人越来越多,
黑压压的如同蚂蚁。
就在他收起目光准备离开的时候,
“啪!”
人群中,
爆发惊惧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