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千里香甚想追去,挣着欲起,慢慢睁开眼来,才发觉自己还活着。
想刚才一幕,似梦非梦,似幻非幻,似真非真,很是奇怪。
她觉得风的悲怆透明又沉重,海里荡漾的波浪,有着一份刺骨的悲悯,宛若娘亲的目光,在与那些景物对视的刹那,便让人含着潮湿。
风经过的地方,都带着娘亲的祈福,隐隐觉得,原来真有神灵,于是信仰被坚固,也被扬起,希望神明能听见,她想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在最初的那阵风里,不认命的与令狐遗浮相见。
于是,她的祈祷里,听到他们一块儿的歌谣。
那些呢喃的歌声里,她突然明白,他们的情爱为何总带着血性,好好活着本身就是场与天地与命运的角力,连拥抱都该是烙铁般的印记。
她的视角看着仿佛就是舒适柔软的江南,她毫不顾忌在那儿大胆的去爱,哪怕饱含热泪,瞳孔里也像是栖居着璨璨的星星令人发光。
她回想与令狐遗浮一起的一切,爱的越深,越是把他的名字刻在最痛的地方。
她想像风一样自由,像光一样明亮,追逐的目标提醒她,应该奔赴他。
她举目四看,根本不见半丝人影,唯见水草摇摆。
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还在人世,摸摸脉搏,尚在跳动,探探呼吸,仍是温热,掐掐皮肤,感觉生痛,终信自己未逝,而且已经漂到了海边。
面对一片苍海,她心中滋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娇躯一起,点着水草,腾跃起来,落向岸边。
海边,许多渔民,正在忙碌。
突然间看见落下一个湿纱湿发的美丽女子,误以为仙。及至见她身体几摇晃,倒了下去,才过来看,已是昏迷。
一个身高力壮的渔妇将她背起,顺着一条由渔民们日夜赤脚踩出来的迂回小道,来到她家,吩咐正在屋外补鱼网的小孩子去燃火。
小孩子立刻找来干枝,在灶间抽出一小把火,将床前干枝点上。
火苗蹿起,立给小屋升温。
千里香苏醒之时,见到满屋子的渔具,知自己被好心的渔家所救。
她喝着女主人精心熬制的鲜鱼汤,心间极为温暖。
在女主人的挽留下,她住了两天,调和一下真气,而得以安康,四肢矫健有力,遂告辞。
临别时,她赠女主人一发簪,作为报答。
数月后。
千里香来到一片山谷。
其时,无月的夜间,只有几颗星星。
山峰在并不明亮的星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山间夜鸟时不时发出几声啼叫,叫得有些令人悚然。
千里香提神运气,镇定之后,方知原是燕峰帮所在。
想前不着村,后不落店,不便行走。
于是,她施展轻功,纵上峭壁,到达峰顶。
本以为霍痛犀出走天下未归,却偏又是偌大房子俱寂,唯有他房间闪着一点灯火。
她站在窗外,见霍痛犀坐在一把虎皮椅上,两手支膝,目光凝重,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千里香见他老太爷姿态,不由得好笑,忍不住轻咭一声。
霍痛犀风声是何等之紧,掠过那捻小灯,直甩出去,紧接着身子直射过来。
千里香将身一侧,抬手平稳的将来灯接住。
霍痛犀见是她,显得异常激动,\"千里香,你怎么来燕峰帮了?\"
千里香弹弄一下开出的灯花,\"天涯沦落人,想借宿一宵,不知霍帮主意下如何?\"
霍痛犀望望周遭,\"就你一个?什么沦落人?\"
千里香眼眶一红,却笑着说:\"可不就我一人么?\"
霍痛犀因是不见令狐遗浮与她同行,而感疑惑,但见她神情,赶紧说:\"快快请进!\"
因时已深夜,霍痛犀觉不便打扰帮中女弟子,便留千里香寝于他的房间。
千里香有些踌躇,\"这……\"
霍痛犀明知她意,苦笑一下,\"你安寝则是,我霍痛犀绝不会心存半丝歹念。\"
\"我可是想睡上一顿饱觉……\"
霍痛犀知她仍是放心不下,不免流露出伤感,\"千里香,你竟如此信不过我霍痛犀的为人品性么?\"
千里香咂咂唇,一笑,\"我只是担心夜有野兽闯入!\"
霍痛犀最是欣赏她的这副神态,不由微笑,\"不会有的,纵有我为你挡着,睡吧!\"
月亮不知何时竟然升起来了,月光透过窗棂的纱,像古韵里飘出的琵琶,轻触着房间的宁谧如画。
千里香的来临,温暖了寒夜,芬芳了时光。
灯光忽闪忽闪,似暗似明,宛若山中的野花,摇曳着温馨,晕染了霍痛犀的心房。
以前,他不喜欢夜间的灯火,今夜却觉得它似诗意在流淌。
他的心如灯火跳动的影,似有万千繁星。
他渴望这永恒的安宁,可亲的灯明,和那相伴的身影。
霍痛犀坐于椅上。
如此清风明月夜,如此佳人在房,焉能入睡?
想初识千里香,也是在此峰。
打那时起,千里香这三个优美动听的名字,以及她女中豪侠的娇姿倩影,便一直烙印在心中最深处。
可能他不能令她满意,或许是不喜欢,甚至是讨厌。
可他这个人很固执,很死板,从来都没有放弃自己对她的感情,也从未想过离开,即使她觉得他们不合适,他也想争取和她在一起。
她是他放弃世界也不会放弃的那个人,她是他的唯一,内心的坚持让他很紧张,紧张到手心出汗。
可是,每每想起令狐遗浮丰神秀伟,武功盖世,侠者大名,他便会生发一种错综复杂的心情。
他将那份爱恋,长久的埋藏心间,算是给自己一种安慰。之余,亦是一种痛楚,任何良药都医治无效的创伤。
思此想彼,他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他回眸望望千里香。
她侧身而卧,正如一枝笼烟山芍,无与伦比。
他极力克制加速跳动的心,重重的暗叹一声,将眼闭上。
千里香梦中醒来,见霍痛犀坐椅上睡着,很觉过意不去。
因是风凉夜冷,她拿过被子,轻手轻脚的走近他,给他盖上。
其实,霍痛犀一直未睡。
此时,鼻闻她的阵阵体香,心弦一动,蓦睁双眼,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玉腕,偏又激动无语。
千里香粉脸绯红,\"霍帮主,你的保证呢?\"
霍痛犀赶紧的伸手,\"我……\"
他重将眼闭上,竭力驱赶着散不去的心绪,强迫自己入睡。
这一觉睡的好沉,直至次日午时方醒。
手下送来午餐。
他毫无胃口,叫手下将食点端出,启开发涩的眼皮。
面前桌上留有千里香写的字条。
他拿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人在世间偏多事,舌不能云最可人!
他参悟着其中含意,一种凄然浮现脸上。
千里香突然的到来,又突然的离去,霍痛犀想是自己给她带来了困扰,感觉很对不起她,忽略了她的感受。
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应该正式向她道个歉。
昨夜有星几颗月一轮,这种气象应该今有小晴,但天不作美,偏是风声习习,细雨霏霏。
离开燕峰帮后,千里香心里实在提不起劲,只管默默的走着。
忽儿垂首,忽儿抬头。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给霍痛犀一个机会,但分明不可以。
雨水迷离了她的眼睛,透过朦胧的眼帘,似乎可见衣袂飘洒的令狐遗浮朝她奔来。
她怀着期盼,但对于他们是同父异母兄妹的这一桩事,虽然娘亲否认了,却没有人真正告诉她,说娘亲的话是真的,她还是进入煎熬状态。
曾经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充满了欢笑与温馨。
那些回忆一直在千里香的心间闪烁。
她渴望再次牵起令狐遗浮的手,与他一同奔赴那些未踏足的远方,续写只属于他们的故事。
她信步走进镇子里的一家酒肆。
店里伙计,热情招待,请她入座,\"客官,来点什么?\"
千里香着意的说:\"温点酒吧!\"
\"好咧!\"伙计应着,即刻端上。
千里香细细的品着酒,却无酒味,倒有些酸苦。
身边有脚步声响,有人影入眼。
她抬眸见是霍痛犀,不能不惊讶他的匆匆赶到。
霍痛犀只要一想到千里香与令狐遗浮早已心心相印,便会兴起无望的卑微感。但又时刻希望与她多待一会,直至见着她时,心底又会升起一股往后余生都有她的渴望,这种渴望一丝不苟的包围着他。
他明白的确认,今生除了她是他心里的女孩,就再也不会有别人了,即使不能走到最后,他也一定将她珍藏在心中最深处。
霍痛犀唇角撇撇,笑了笑,\"千女侠夜宿我处,为何连谢都未道半声,就不辞而别呢?\"
他生性怪癖,感情含蓄,今有如此这般的调侃,实是罕见。
千里香抿了一小口酒,眼波流动,笑道:\"我请客,喝多少,你随意!\"
霍痛犀在她对面坐下,\"舌不能云最可人\",他深知千里香的意思,只将欲表白的心迹隐了,捏着酒杯,凑至嘴边,却不曾喝,静静而深沉的凝视着她。
千里香避开他的目光,举举酒杯,\"喝吧!\"
雨点斜飞着打在窗帘上,潮湿一片,给酒肆增加了一层灰暗。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味。
雨滴仿佛承载着一抹忧愁,随风缠绕在空气中。
雨渐大。
路上行人纷纷进酒肆避雨,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
其间在酒肆买酒的少。
因见闲人碍着生意,店主恼火了,将部分人赶到外边。
人们站在屋檐下,对雨生叹,咒天怨地。
店主仍在吆喝着那些人。
\"既然开店,哪有驱赶客人的道理?\"
有人说话,不平中夹带着怒气。
店主跑出去一看,见来了两个男子,一老一少。
老的白须白发,一身道人打扮。
少的一袭白绸纱,双襟绣有花案,外系长可及地的华丽金缕披风。
他手执长剑,剑缨晃动。
二人虽从雨中来,却是滴雨未沾,点泥末溅。
旁边有个小丫头眼睛都看直了,拉着旁边一个妇人的袖子,小声说:\"娘亲,他们是神仙吗?尤其那大哥哥,好好看啊!\"
她娘拍了女儿一下,\"莫胡说,哪有什么神仙?\"
她嘴中虽这么说,心中却暗自惊叹,那少年带着一身风华,降临于这方寸之地。
他们的到来,引得众人都纷纷注目。
店主从二人衣着装来,知必非平乏之辈,故不敢造次。
年少的给他一张银票,说是要买个好座。
店主不敢怠慢,笑领着他们到了一个好地方,而这地方恰是千里香与霍痛犀的邻座。
千里香见来者是李臣仙与张天师,眼前立即闪现令狐遗浮伤于茶花掌下,差点丧命时的情景。
她心中恨火熊熊。
李臣仙亦看见他们,笑着招呼:\"二哥!哟,千女侠也在!什么时候,你们两个成双成对了?\"
霍痛犀听着自有一份欣喜,但不敢显露,只是朝李臣仙点了一下头。
李臣仙道:\"二哥,帮中情形如何?这些日子,二哥身陪千大美人,可是大哥执帮?\"
他的话既不挖苦,也不讽刺,但听起来极不顺耳。
千里香忍不住拍桌而起,\"李臣仙,你与死道犹如狼豹,怎么配当燕峰帮三帮主?燕峰帮可是正义之帮,你这种阴险狡诈之人,只莫污了燕峰帮英名!\"
李臣仙哈哈一笑,笑中夹带着几许残酷,手指千里香,\"千里香,你充其量,只不过是江湖中人,又哪里来的脸面管我燕峰帮之事?\"
霍痛犀道:\"你既与老道一处,又早没过问燕峰帮大小事务,已不算燕峰帮的人了!\"
他明显的在维护千里香。
李臣仙一惊一恼,\"二哥,你……\"
张天师捋须,道:\"仙儿,你不是想试试茶花功的厉害么?自为师教你以来,尚无合适机会,瞧你究竟练得怎么样了。今天可是天赐良机!\"
李臣仙略一迟疑,\"这……\"
张天师道:\"他既不认你了,你也不必认他!\"
\"是!\"
陡地,李臣仙探手如梭,直向霍痛犀击去。
千里香想本由她起,不想霍痛犀插手。
她鼻子微哼一声,但见翠袖翻飞,玉手倏的向外一拂,一股贯满真力的\"王母神功\",扑面向李臣仙。
李臣仙早领教过她的功夫,高深得紧,遂身子就空一转,破窗而出。
千里香足尖一点,直追出去。
霍痛犀担心她,跟着跃出,却被张天师拦住,抓住了手腕。
他急感到一股猛锐之力,一阵战动,陡地停住外出身体,另一掌拍向张天师。
张天师本是坐着,因是掌风削面,已是坐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低估了对方,将身一避,跃起。
原他背后一堵墙,\"砰\"的一声,破了一个大洞。
张天师大喝一声,一脸胡须,随着他充沛的内力,犹如利箭向霍痛犀打去。
其势之快,好比焦雷骇电。
霍痛犀立马发觉自己被卷入狂风之中,退出门外,使出全身力气,方才将身定住。
张天师见他退出,并不追赶,仍坐下来,招呼吓得胆破尿裤的店主为他斟上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