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末提着竹篓从偏门回府,装着鲜鱼的布袋将野菜阴湿,她只好将袋子提在手中。
塔楼想必就是刺客的藏身之地,明日她留心提防,待毒箭射来时只需将那男人反向推开,便可躲过此劫。
穿过垂花门,恰遇到来寻她的卫骁,“你去买鱼了?”小侍卫接过她手中鱼袋,直往另一侧的竹篓里瞧,“这是什么草?能吃吗?”
微末将竹篓拎到他眼前,“马齿苋,凉拌最是清热爽口。”
“你懂得真多。”卫骁索性将竹篓也接来手中,又露出憨憨傻笑,“王爷唤你。”
微末徒步穿过沁水阁小池,便见赵晏执卷端坐廊下,紫檀案头悬着金蟒玉带,蟒睛处被勾出三寸长的金丝。
“今日上朝,不慎将它勾了丝。”赵晏目不斜视道:“你来处理。”
微末取出线筐里的银剪绣针,才将勾丝剪断,男人忽然放下书卷逼近,“锦江边的银鳞鱼?”
微末一顿,暗道这男人五感实在敏觉。
方才鱼袋在她手中不过片刻。
她下意识抬头,险些撞上男人近在咫尺的鼻尖,她看到幽静眸子里自己的倒影,赶忙垂下眼帘,“是,方才去江边选了几条新鲜的。”
微弱的鱼腥味混着淡淡酒气在赵晏鼻尖打转,“哪来的酒味?”
“买鱼时遇到一个醉酒讨食的乞丐。”
“可曾纠缠?”
耳畔吹来微风,微末捏着银针的手指微动,他是在问那乞丐有没有纠缠自己?
“并未…”
她顿了顿紧接着道,“只是那人自称申临风。”
赵晏呼吸一滞。前世他将申临风收至麾下时,此人已高中。此时距离秋闱尚有三月,他竟这么早就进了京?
温热的呼吸渐远,她听对方敛目喃喃,玄色广袖甩动间起身欲走,“可知那人去了何处。”
“奴婢指他往温侍郎府去了。”微末低声道:“那人如今状似乞丐,王爷若见,只怕会惹人怀疑。”
赵晏顿住脚步,下山那日与温侍郎说的话,她倒是记得真切。
恍然间发觉倒是自己心急了。让申临风按部就班地从科举入仕,才不至被太子党发觉折了他性命。
“那便让卫骁送两坛杏花酿去温府。”他坐回原处,指尖挑起女子被微风吹落的一缕发丝,“就说赏给门房解馋。”
“是。”
…
卫骁送了杏花酿回府,想起方才在温府门前吵吵嚷嚷的乞丐,皱着眉思索。
申临风,这名字他似听王爷提起过。
颠了颠手中才从御作局取回的金丝软甲,卫骁径直往沁水阁走去。
软甲被布帛包裹得密不透风,几日前他将图纸送去御作局时,王爷就曾交代不可展于人前。
一路进了书房,他将软甲平铺在桌案上,用铆钉连接的银丝甲便在烛火映照下泛起鱼鳞般的冷光。
“王爷,可是明日泛舟会有危险?不如索性留在府中,不去也罢!”
卫骁不明白,王爷明知危险,为何执意要去?
看这软甲应是为防刀枪暗箭一类,莫非会有刺客?
赵晏抚过软甲正中的护心镜,“一年才遇一次端午,不去岂不扫人兴致。”
前世他身中毒箭险些命丧黄泉,淬着毒的箭尖贯穿虎口时,他恍惚瞧见江边塔楼上仓皇逃窜的持弓死士。
直到太子焚了东宫,他才知晓,那批死士原是储君麾下。
他才抢了太子秋闱监考官之位,那对母子就迫不及待想取他性命。
“明日龙舟行至八角水亭时,你带人盯紧塔楼上第三层缺口。”
卫骁握刀的手忽然攥紧,“塔楼上有刺客?属下提前去布防!”
窗外突来惊雷,暴雨砸在房檐上沉闷作响。
赵晏的眸子忽明忽暗,“射箭前不要轻举妄动…本王要那根毒箭。”
毒箭?
卫骁犯了难,长箭易躲,剧毒最是难防,万一王爷有个三长两短…
“王爷是要以身为饵?”他苦着脸,喉结接连翻滚,“可软甲只能护住上体,若有意外…”
“所以要你亲去。”赵晏屈指敲在桌案边缘,“放出话去,本王明日要乘父皇亲赐的墨蛟舫。”
“是。”卫骁抱拳,“那王爷明日要带谁同去?”
两位夫人都被禁足,总得带几个摆酒的奴婢,待王爷敲定,他也好提前知会各院。
赵晏眼前倏地闪过婢女瘦弱的身影。他负手立于窗前,思忖片刻道:“随意选几个舞姬,再将那婢女带上。”
“王爷说的可是微末姑娘?”
小侍卫正等着示下,却瞧见主子骤冷的眉眼直盯过来,他只觉后颈一片战栗,赶忙收声离去。
疾步退出沁水阁时,恰遇到来送食盒的微末。
她撑伞等在廊外,脚踝被雨水浸湿。
卫骁将人扯进廊下,“这么大雨,怎么不进来躲着?”
微末将食盒递过去,“奴婢见卫大人正与王爷商议要事。”
见小侍卫将食盒提在手中,她躬身欲退却被拦住去路,
“明日王爷要去锦江泛舟,你也同去。”少年隔着雨水的眼眸潮湿莹润,“若有变故,你别怕,王爷会护着你的。”
微末撑伞的手指一顿,行程不变,她也好按计划行事。
“好。”她屈膝退下,转身隐没在漆黑骤雨里。
…
次日清晨,赵晏照着前世的时辰离府,墨蛟舫独自泊在岸边,金漆舫身在薄雾中层叠缭绕。
往日挤满画舫的江面此时空无一物,只余温家的漱玉舫远远靠着。
“我与姑娘当真有缘。”
申临风手持折扇立在舫下,仰头间恰看到昨日不顾他死活,又给他指了条明路的冷血姑娘。
微末回眸,此时的申临风锦衣玉带,与昨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微微屈膝,转身返回舱内。
赵晏扶在凭栏上的手指轻捻,“既然有缘,不如同饮。”
“好!”申临风手中折扇唰地收起,撩起衣袍便登上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