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末端着铜盆路过祠堂,惨白的烛火下映着老妇跪坐烧纸钱的背影。
她知道,晨起时的生祭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场。
每年今日,赵晏都会留在东廊房过夜,她快步往回赶去,正撞见苏晚昭带着阿乔立在东廊房门外。
苏晚昭身后歪歪斜斜摆着十六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在笼光映照下个个面色惨白,唇上偏又点着娇艳欲滴的朱砂,看起来诡异又骇人。
阿乔正抱着最后一个半人高的童男摆好,冲她眨了眨眼。
“妾身愚笨,只想得出这个尽孝的法子,想给姨母送些使唤的人。”
苏晚昭揣着手,衣袖在身后童女的衣襟上扫过,衣襟上用金粉勾着“冉氏清秋奴从”字样。
赵晏的房门半开着,恰能看到苏晚昭微微弓着的身子,他目光在纸人身上缓缓扫过,“准。”
苏晚昭似突然脱力,手肘撞倒身侧童女,她忙低呼一声扶好,又转向微末,“微末,劳烦你搭把手,阿乔一个人很费力的。”
微末将铜盆放在阶下,含笑接过苏晚昭推过来的童女,“是。”
祠堂两侧的檀木架上燃着上百根白烛,容姨不知去向,只剩火盆还在不竭余力地燃烧着。
待最后一个纸人被塞进祠堂,苏晚昭突然反手落下三寸厚的柏木门栓。
阿乔被锁在外面,不停拍打门框,“王妃?怎么了?”
苏晚昭背靠房门,阴沉的眸子死死盯着灵位旁的微末,“你去瞧瞧,温侧妃有没有去房中陪着王爷。”
“不行的。”阿乔拍着门不肯走,“王妃,您让奴婢也进去。”
“再吵嚷,本妃先拿你打牙祭!”
阿乔猛然噤声,拍门的手也骤然止住。
微末扫过供案下翻倒的铜盆,含笑望着她,“王妃是思念奴婢了?”
苏晚昭却忽然扯断腕间珠串,浑圆的珠子砸在她脚边,“你骗我!根本不是温晴玉要你去挡箭的!”
随着房间密闭,松脂味愈发浓厚,微末指尖抿起供案边缘粘稠的松脂,“王妃误会了,奴婢不是按照王妃吩咐,将合欢香投进了王爷酒盏?”
苏晚昭快步掠来,突然掀翻供案上的赤金香炉,“还想骗我,你当我蠢吗!”
微末旋身避开苏晚昭如鬼爪一般的手,苏晚昭却因大力猛地撞向神木架,连带着灵位旁摆着的白烛也跟着晃了两晃。
“王妃小心。”她翻身靠向门边,“你将松脂泼了满堂,若遇烛火,祠堂顷刻便会灰飞烟灭。”
苏晚昭脸一白,忙回身扶正欲倒的白烛。
温晴玉还没将王爷带过来,现在不能燃。
微末冷笑,“王妃不妨猜猜,温侧妃此刻正与王爷说什么?”
苏晚昭扶烛的手一顿,“你什么意思?”
她将梁上素绫往下扯了扯,刚好悬在一根白烛头顶,“是说王妃从库房领了三十斤松脂,还是说你因在宫中失仪恨毒了王爷,想焚了姨母的祠堂泄愤?”
“你胡说!”苏晚昭大吼,“松脂明明是从香铺…”
“香铺?”微末打断她,“可今早赵叔送来的账面上,可明晃晃写着‘王妃取三十斤松脂灭虫。’”
“不可能…”苏晚昭的双手在供案边胡乱地抓着,“温晴玉明明说那香铺是她家私产,怎么会出现在赵叔的账面上?”
“奴婢猜。”微末往灵位前靠了靠,“松脂本就是以王妃的名义从库房领走的,再偷偷搬运到香铺,等着王妃取用。”
苏晚昭的瞳孔剧烈震颤,“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三十斤松脂数量太大,赵叔来沁水阁禀报时…”她忽然凑近苏晚昭耳边,“是我替王爷允了他。”
“不…不行!”苏晚昭惨白着脸想熄灭满堂白烛,慌乱的手指却不停颤抖。
微末悄悄探手往柔嫔灵位处抓去,“王妃想将我烧死在祠堂里,就算我不死,也能将焚堂的罪名推到我身上,如此一箭双雕的计谋,想必是温侧妃的主意。”
苏晚昭猛地朝她看来,汗渍渍的脸惨白无比,“你早就知道了?”
微末盯着她涌上红丝的眼球轻笑,“王妃就没想过,祠堂一旦焚了,王爷盛怒之下安有完卵?”
“温晴玉置身事外,王妃届时如何辩白?”
“她说……”
“她说?”微末目光忽然凌厉,“她想要王妃之位,早巴不得你去死!”
苏晚昭惊惶后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房中松脂味渐浓,白烛火焰不安分地噼啪作响,门外突然传来温晴玉的声音,“王爷,你等等妾身…”
苏晚昭喘着粗气,此时她退无可退,只好银牙紧咬,一把攥住微末的衣袖,“微末,你不能这么做!你别…”
谁知她话没说完,微末猛地将她掀翻,也低呼出声,“王妃小心,这是王爷姨母的祠堂!”
苏晚昭踉跄撞上烛台,随着白烛根根倾倒,连带着梁上素绫,大火轰的一声泼天而起。
浓烟顿时充斥整个房间,微末身子前倾,一把扯过柔嫔的灵位抱在怀中,转身朝房门奔去。
苏晚昭的惨叫声在耳边回旋,微末才要握住门栓,房门就被一股大力轰然击碎。她忙用小臂护住头颈,忽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扯进怀中。
“王妃还在里面。”她被浓烟呛得剧咳,柔嫔灵位从怀中露出一角。
赵晏瞳孔骤缩,生死攸关,她竟将姨母的灵位护了出来…
梁上爆裂的火星点点溅上微末脊背,他徒手扯断缠在她腰间的素绫,玄色外袍裹住她滚烫的身躯。
“王爷救我!”
苏晚昭熏黑的指尖刚够到门槛,赵晏衣摆忽地带起强风,生生将她踹回火海,“毒妇!你敢焚堂?”
霞帔广袖被火舌吞噬,苏晚昭死死扣住青砖地面凄厉地嘶吼,“是温晴玉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