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有一条澄澈粼粼的护城河,名为锦江。
锦江尾蜿蜒入城,两岸的七彩琉璃盏交映着铺满江面,纸醉金迷处是贵人们最喜爱的繁盛地界。
温晴玉的漱玉舫泊在江边最暗处,两个巨柳影影绰绰垂下来,舱顶悬着的十二盏流萤明珠灯格外暗沉。
她斜靠在织锦缠丝软榻上,石榴红轻纱襦裙滑至肩头,赤裸的脚踝缀着镂空金铃,案头飘来的浓醇酒香托得满室霞光旖旎。
“姑娘…”丫鬟翠柳隔着珍珠帘颤抖来报,“锦澜王的贴身侍卫方才说…王爷身有要事,不便来见。”
温晴玉懒懒撑着头,光滑的纱绸在胸前低垂着,合眼把玩着一把通体墨黑的短匕。
那男人是锦澜王,身有要事倒也寻常。
“可说了是何要事?”
翠柳攥着手吞吞吐吐答,“是…是…”
短匕忽然带风斜飞过来,“咣当”插入她身前两寸的朱漆地板上,“说!”
小丫鬟瘫软在地,冷汗顺着脸颊滴落,“锦澜王每晚戌时末都要吃王妃亲手做的糕点,据说连秦相的宴请都推了!”
温晴玉突然起身,脚踝金铃随之叮铃作响,“苏晚昭那贱人,定是故意缠着他!”
舱外响起醉酒的贵公子们给舞姬投掷金叶子的喝彩声,温晴玉赤足抽离地板上的短匕,手指在锋利的刀刃上轻轻抚过,“再去递帖,将时辰改为亥时末。”
亥末已是深夜,恰逢夜深人静,便是与那男人彻夜痴缠又如何?
…
晚风裹着桂香掠过回廊,微末捧着空食盒驻足在沁水阁的小池边,指腹摩挲着袖袋中的素羊皮嵌丝荷包。
这荷包上的皮子是她用未鞣制的生羔皮所制,油脂混着牧草腥气凝在纤维里,如今只差一味劣质的茉莉熏香,便能激发出浓烈的酸腐味。
前世祈谷节上苏晚昭的珠串突然崩断,便是温晴玉身边的翠柳趁乱潜入斋舍,将穿串的五彩丝线绞了以铜丝相连,再用烛火将铜丝烤至灼热后,
只待一盏茶的功夫,铜丝传递的余热便会将五彩丝线灼伤,此时只需稍加外力,丝线便会因沉甸甸的珠串彻底断裂。
她曾因这对主仆手笔承受苏晚昭十指穿针之痛,如今温晴玉正等在画舫上,这羊皮荷包便是她送给翠柳的见面礼。
“王爷今日用了三块。”卫骁掀帘出来时,面上带着十足的喜色,“要你明日多做一块送来。”
微末垂眼轻笑,“是。”
卫骁瞧着她左手拎着的篓子,疑惑问,“你要出府?”
“王妃方才念着馋嘴锦江边的银鳞鱼。”她将空食盒递给卫骁,“要奴婢去选几条肥美的带回来。”
卫骁接过食盒的手不自觉收紧,“可天色已晚,王妃怎么…”
她拎着篓子巧笑嫣然,“王妃禁足在院中,奴婢没用,只能帮主子略解口腹之欲…”
赵晏的玄色靴尖恰在此时踏出门槛,“那便同行。”
金顶马车在暗巷中疾驰,卫骁用力扯着缰绳疑惑不解,王爷方才分明又推了温姑娘的拜帖,可怎么转眼就变了卦。
月色透过车帘缝隙漏进车厢,赵晏闭目倚着金丝软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螭纹玉佩。
金线络子还打着她前几日亲手系的罗樱结。
“可看够了?”男人突然出声。
微末一惊,忙垂下头去,没看到男人隐在阴影下微挑的唇角。
那抹未成型的笑意只停留片刻,转瞬便被掩进黑暗里。
微末乖顺缩在角落,香炉将薄荷味与皂角香烘的交叠缠绕,从不时吹起的车帘钻出厢外。
马车突然碾过凹痕,微末手中竹篓脱手飞出,她本能地扑向车壁,却撞进一片清洌的薄荷香里。
赵晏仍阖着眼,左手却稳稳抵住她后腰,“坐好。”
掌心温度透过粗麻衣料,令她脊骨兀自一僵。
车帘外卫骁的告罪声混着夜风灌进来,马儿仰天嘶鸣,车子才渐趋平稳。
锦江边酒旗招摇,小贩敲着铜锣叫卖,画舫间鼓乐丝竹,不时传来贵公子们的起哄声。
温晴玉赤足踩在漱玉舫的雕花栏边,远远瞧见金顶马车时脚踝上的金铃欢腾轻响。
“王爷!”
她旋身跃下舫梯,却在瞧见车厢里钻出的素衣身影时蓦然一僵。
微末抱着青竹篓子躬身落地,“奴婢见过…”
她刻意顿住,卫骁小声提醒:“温姑娘。”
“奴婢见过温姑娘。”
温晴玉的石榴纱裙扫过微末绣鞋,在鞋面沾上一瘫污黑腥泥,“王爷既来了,还带着这些无干人等作做什么。”
温晴玉性子奔放,此时不顾人多径直缠上赵晏腰间,酥软的身子也随之紧贴过去。
赵晏脚步未动,扭头向微末看来,“买完便去舫上候着。”
…
微末俯身蹲在鱼摊前挑拣,守在舱门外的卫骁目光紧随,待篓子沉甸甸地装满,她远远朝着卫骁俯了俯身。
卫骁掠过旋梯来到近前,她谦意道,“能否请卫大人帮我送到车上去。”
“好。”卫骁小心接过,径直往马车方向走去。
微末瞧着绚影华光里的漱玉舫,翠柳正孤身守在舱外。
她缓步登梯,江风送来船舱里破碎的语声,“可带来秋闱名单?”
温晴玉娇软的声线紧跟着响起,“王爷眼里只有那名单,如此良宵,何不多看玉儿一眼…”
她来到翠柳身边站定,翠柳警惕地闪了闪身。
她掌心托起金丝羊皮荷包,“王妃被禁足已得了教训…”荷包再往前送了送,几分奶香随风钻进翠柳鼻尖,“想与温姑娘化干戈为玉帛。”
翠柳鼻腔哼出冷笑,指甲却已勾住流苏穗子,“得了教训才来卖乖?我家姑娘可不吃这一套!”
荷包入手的刹那,她指尖突然痉挛,这触感竟比她偷藏的短狐绒还紧致三分。
“是。”微末突然压低嗓音,“王妃已将温姑娘入府事宜安置妥当,只为交下姑娘这个朋友。”
船身突然摇晃,翠柳快速将荷包塞进袖中,“算你们主仆识相,我家姑娘可是尊贵的侍郎嫡女,可不是什么克死全家的煞星能比得过的!”
卫骁送了竹篓回来,将微末往身后扯了扯,“那又如何?入府也不过是个侧妃。她是王妃眼前得脸的一等侍女,你傲娇什么?”
微末躲在少年宽大的臂膀后微讶,记忆中的卫骁忠诚可靠,从未听他与谁逞过口舌之快,如今怎么这般大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