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虹霓院和霜华院的院门缓缓关闭时,微末正窝在沁水阁的小厨房里做糕。
菱花窗外,赵晏手执酒壶倚靠在临风廊下,月华将他身影拉得修长。
微末将蒸笼掀开一条缝,水汽蒸腾着漫过她发白的手指,她捡出浅焦色小糕放入盘中,将青瓷盘推至男人面前的案几上。
“王妃身边需得有人照顾起居。”赵晏捻起一块小糕咬破,桂香混着微风细密飘荡。
“是,奴婢这便回去。”
她正欲躬身告退,就听男人再次开口,“陛下禁足,院门许进不许出。”
赵晏在她微顿的身形上扫过,“去浣衣舍挑个伶俐的送进去,免得惹王妃不快。”
微末盯着自己的绣鞋尖问,“是卫大人与奴婢一同去挑吗?”
“他没空。”赵晏拿糕的手忽而碰到盘沿,“自己去。”
卫骁隐在暗处的嘴角突然垂下,眼巴巴瞧着女子转身离去。
…
微末刚踏上浣衣舍的门槛,钱嬷嬷便鬼影一般从门后闪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小姑奶奶,还活着呢!”
她掀开衣袖将人前后打量,“可伤着哪儿没有?吓坏了吧…”
微末瞥见月光下老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晶莹,心底泛起暖意。
她跟随主子一路奔波,从来无人问过她冷不冷,可伤到哪里,是不是吓着了。唯独钱嬷嬷,也只有钱嬷嬷。
自打她跟着苏晚昭入府,钱嬷嬷便待她极好,常抹着眼泪说自己像极了她苦命的闺女。
她突然张开双臂扑进老嬷嬷怀中,鼻尖泛酸,“嬷嬷安心,我好得很。”
钱嬷嬷偷偷抹了一把眼睛,“作死的丫头,既然好,为何不早点回来,让老婆子日夜悬心。”
浣衣方向突然传来冷嗤,“嬷嬷忘了,人家独得王爷头一份宠爱,这会儿可刚从沁水阁回来呢。”
“到底是王妃亲自调教出来的,这都亥时一刻还往王爷怀里钻呢。”
几个婢女同时放下捣衣杵,面色不善地朝她看来。
微末认出有几人是上次被打了庭杖的,此时见到她就如见了灭族仇人。
率先开口的正是偷摘月桂最多的阿乔。
钱嬷嬷抄起身旁木盆狠砸过去,“都给我闭嘴!”
微末拉住老嬷嬷染着皂沫的手上前几步,“王爷要给王妃挑个贴身婢女。”
满院忽然死寂,连晾衣绳上湿衣滴水的啪嗒声也清晰传入耳中。
阿乔将手胡乱在围裳处抹了一把,扔下滑腻的皂角突然奔来,“微末姐姐!你看我如何?上回给王妃熏的罗浮香,王妃还夸…”
阿乔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个女婢挤走,“微末姐姐,我最会梳王妃喜爱的惊鸿髻…”
“胡扯!你连红绳都绑不好!”
“微末姐姐,我行的,我给王妃绣过帕子,最懂主子喜好!”
“我最会描远山黛!”
“我修的指甲王妃定会喜欢…”
十几个婢女将微末层层围住,不知是谁的廉价香珠蹭上了微末新换的碧衫袖口。
“都闭嘴!”钱嬷嬷的捣衣杵重重砸进水盆,溅起的污水染湿众女裤管,“一个个的不知死活,王妃还在禁足呢,你们也争抢着要去?”
“那又如何?温侧妃不是也被禁足了?待禁令一解,王妃还是王妃!想被王爷多看两眼,得先跟对主子,否则哪有机会?”
“就是,微末姐姐不就是这样一步登天的?”
钱嬷嬷恨铁不成钢般斥骂,“一群不害臊的小狐狸!以为去了虹霓院就能攀上金枝儿?”
“那不然呢?难不成是微末姐姐貌似天仙,才得王爷青眼的?”
“若不是王妃抬举,小小奴婢怎么可能入王爷的眼?”
“只要跟了王妃,微末姐姐能做的,我们也行!”
钱嬷嬷撸起袖子将晾衣杆抽得震天响,惊得小丫鬟们阵阵娇呼着四下躲避。
微末心思沉缓。她整日在两女与赵晏之间穿梭,从未留意过府中的闲言碎语,这些小丫头原是这般想的?
苏晚昭远不似她们想象中那般良善,若怀着勾引赵晏的心思,只怕活也活不了几日。
前世她从不主动靠近,却还是在被赵晏传寝不慎有孕后,被苏晚昭剖腹残杀。
她将长睫垂下,若不选个心思百转通透的,实在与送她们去死无异。
被钱嬷嬷扯着回房时,院外再起喧哗,阿乔尖利的嗓音似能刺破窗纸,“微末姐姐,王妃夸我调的罗浮香最是幽香好闻呢…”
钱嬷嬷烦躁地捡起绣鞋猛地砸在窗框上,“再吵,老娘就让微末去薛厨娘那选一个,你们谁都别想如意!”
窗外女子霎时安静如水,钱嬷嬷扯过艾草席子拍得啪啪响,“听听,这群作死的小蹄子!都当姓苏的那里是登云梯!”
她将热茶斟满推过去,“嬷嬷替我物色一个罢,明日便要送进虹霓院去。”
钱嬷嬷不答反问,“我听说王妃因为珠串碎了丢了福女,九丈台也毁了?”
微末点头,将鹤鸣山一行仔细告知,却刻意隐去了劣质熏香与羊皮荷包。
不是她不信任钱嬷嬷,而是这种事嬷嬷还是不知道为好。
老妇人忽而愁然长叹:“那叫翠柳的丫头也可怜,咱们做奴婢的,不容易。”
“就选阿乔吧。”她将茶水一口饮尽,“那丫头精的猴儿似的,若换了旁人只怕活不了几日。”
微末也做如此想,钱嬷嬷轻拍她的手背,浑浊的眼中似有哀求,“你再明里暗里护着点,咱们别当真把小丫头害死了。”
微末反握住老妇人皱纹满布的手,“嬷嬷安心。”
…
次日清晨,微末点了阿乔一并离去时,一众浣衣婢咬牙切齿地跺脚暗骂。她瞥见阿乔脸上迅速收敛的笑意。
狭长的青石小径上,她不经意拂弄着道旁的透粉丁香,“你瞧这丁香开得多艳,可若没了树根,终究是枯骨一堆。”
阿乔正兴奋得不知所以,忽闻微末悠长的嗓音,心头不自觉就是一紧。
“西墙根那株不起眼的忍冬倒是常青,任是雨打风吹也自有个活法。”
“姐姐提点的是。”阿乔眸光流转,忽而将鬓边碎发抿得一丝不苟,取下耳垂上的镀金耳坠塞进微末手中,
“这东西实在张扬,烦请姐姐替我处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