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伸手扯回玉佩,知晓赵晏定是听到了什么,懒踏踏地嗤笑道,“常在山中打猎,还怕野雀儿啄眼?”他歪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微末,“三弟不也好好的?怎么知道孤不行?”
赵晏忽然凑近他,耳语道,“皇兄那死士在臣弟的暗室中囚了许久,怎么也没急着派人来寻一寻?”
太子斜靠的身形骤然直立,惊得那明艳宫女娇声一呼,他正欲开口,却被四皇子扯住了衣袖。
端午过后,去锦江刺杀赵晏的死士就一直没回府,他只当对方失手后吞毒死了,根本就没寻找过。
那毒见血封喉,死士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唬我?”太子冷笑着开口。
赵晏却噙着冷笑径直返回席间,留给他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
太子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震得酒壶叮当作响,四皇子偷偷往赵晏的方向瞄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死士绝不可能还活着,赵晏定是故弄玄虚,皇兄别急。”
宴会过半,舞姬扭动着腰身轻盈退走,皇后与德妃都不在,凤位旁只剩贤妃一人撑场面,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贵女们有什么才艺,都献上来吧。”
登时便有女子施施然上前,羞涩的目光径直飘往太子方向。除赵晏外,其余皇子皆未娶妻,若有幸被皇子甚至是太子看上,一步便能登天。
贵女们抚琴跳舞、丹青书法,席间不时传来热烈的欢呼声。
凡贵族宴会,必少不了物色相亲对象,已有不少女子被夫人拉住仔细盘问,红透的脸像极了秋末的红苹果。
秦府小厮将檀木桌案稳稳立在丹墀之上,笔架上的狼毫随着力道微微摇晃,秦绾飘然上前,三指捻起墨杆狼毫,行云流水间便在宣纸上写出两句经典诗词。
魂魄今安在,翩翩少年郎。
二皇子靠在步撵上的身子一僵,目光朝着那抹天水碧色的身影紧紧锁了过去。
席间的老翰林茶盏晃动,几步上前指着郎字收笔处的落针,颤巍巍问道,“秦姑娘曾得米公点拨?”
秦绾深福一礼,“臣女从未见过米公,只是十分崇拜他老人家的墨宝,时常临摹。”
老翰林将宣纸举起,点着头称赞,“自悟便有如此造诣,实属难得。”
顿时又有几位翰林院编撰上前,围在四周不时称赞,栖梧国重文,皇帝更是极其推崇书法,好的墨宝有价无市,秦绾这一句诗词,已足够令收藏大家疯狂。
太子却遥坐在人群之外忽然开口,“秦姑娘的墨法好是好,可惜少了些神韵。”
说罢突然击掌三声,屏风后便转出个轻纱蒙面的素衣女子,这女子来到太子身前深深一拜,便款款往丹墀上走去。
太子似笑非笑地说道,“借你狼毫一用,秦姑娘不会介意吧?”
轻纱女子径直来到秦绾身侧,秦绾下意识让出主位,就见那女子素手提笔,墨迹在纸上蜿蜒如条破空的蛟龙,抑扬顿挫间恣意洒脱,停笔时如雄鹰收翅,戛然而止却又意犹未尽。
绿叶迎春绿,寒枝历岁寒。
愿持柏叶寿,长奉万年欢。
几位编撰忽地站起,推搡着往前挤去,嘴里高声大喝,“这是米公的‘刷字’!”
老翰林手中茶盏忽然倾斜,茶水泼洒在脚边地面上,眼睛却直直盯着尚未干透的宣纸,“这位姑娘是米公弟子?”
轻纱女子款款下拜,“恩师临走时,曾嘱咐民女不可张扬。”
礼部尚书猛然起身,紫檀官帽被大力震颤得险些掉落,“不可能!米公从不收徒!”
他大步扑到案前,手指在宣纸上隔空描摹,片刻后喃喃,“这…竟真是米公真传?”
在场众人皆倒吸口凉气,礼部尚书忽然红着眼转向太子,“殿下从何处寻到这位姑娘?”
太子端坐着的脸上满是倨傲,众人跟在轻纱女子身后,呼啦啦朝着他的方向汹涌而去。
微末沉默收回目光,倾斜银壶斟满赵晏酒杯,上前时忽听他轻声问,“你怎么看?”
她知晓对方是问那轻纱女子师从米公真伪,便垂着眸子答,“米公游历四海,或许曾指点过哪家贵女也不稀奇。”
赵晏轻笑,“可愿上去展示?”
酒盏在赵晏指尖轻旋,她见男人眸中隐隐燃着燎原的火焰,退后一步微微屈膝,“奴婢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好。”
赵晏忽将酒盏重重砸在桌案上,高声说道,“皇兄平日作假也就罢了,怎么连米公弟子也要找个假的?”
太子正被众人奉承得不知今夕何夕,忽听赵晏讽刺,顿时眉头倒竖,“三弟有何证据断定青儿是假的?难不成你有真的?”
说罢领着众人哄堂大笑。
米公成名数十年,从未听说广收门徒,这轻纱女子是唯一一个,墨宝已隐有米公风骨,旁人便是照着字帖描摹,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锦澜王要到何处再去寻个米公弟子来?
四皇子也扯着嗓子嗤笑,“三哥今日若不找出个米公亲传弟子,可如何收场?”
赵晏唇角微挑,“太子殿下方才说旁人的墨宝少了神韵,依臣弟看,这位青儿姑娘也不过草莽,不及臣弟这婢女随手一画的精髓。”
“什么?”太子似听到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扯着耳垂大声反问,“锦澜王说什么?婢女?恐怕连字也不识几个吧,跟孤提精髓?”
微末抿了抿被微风吹乱的碎发,抬眸往太子的方向看去。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正端坐在人群中央,四周围绕着的众人个个阿谀巴结,却在看向她时嗤笑低语,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轻蔑。
“去吧。”赵晏懒懒靠向椅背,轻声说道。
她俯了俯身,垂眸踏上丹墀,对还立在原地的秦绾说道,“秦姑娘,能否借你笔墨一用。”
秦绾微微一笑,将墨杆狼毫塞进她手中,“无需言借。”
老翰林从人群中走回,皱着眉去瞧微末纸执笔的手腕,见她素衣清面,不由劝道,“这位姑娘,若不能帮主子争回场面,不如就此收手,以免要受皮肉之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