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将柔嫔灵位好生安置在了沁水阁卧房,后花园的祠堂也在飞快地重建着。
经容姨一事,月亮门不再上锁,银微被砍伐掉大半,蜿蜒小径扩建成平整的鹅卵石宽道,站在门边便能瞧见修复中的连排大殿。
赵晏要她为柔嫔的新祠堂题字,她推脱着不肯,却被男人箍着手压在了宣纸上。
她只好端端正正地题上“厚德流光”。
匾额覆着红绸悬上明亮的门楣时,整个沁水阁似都泛起了通透的光。
苏晚昭与温晴玉的伤足足养了月余之久,德妃与皇后宫里的名贵补品成车往王府送,将两人的小院都堆出半人高的小山。
她想起前世自己也险些被赵晏乱棍打死时,从未见过半根万年山参,全靠自己慢慢愈合。
咏荷带着德妃的斥责,气势汹汹来到沁水阁质问,听说竟是两女联手焚了柔嫔祠堂,只得灰溜溜离去,不敢再在赵晏面前提起半个字。
自那之后,咏荷便不再来霜华院探望。
柔嫔毕竟是德妃胞妹,难免心生不满。
温夫人一连往府中递了十几道拜帖,道道都被赵晏退了回去。
这日赵晏不在府中,温夫人不顾门房阻拦,径直冲进了霜华院。
“玉儿!”
温夫人掀开鲛绡围帐,被女儿溃烂的腰背惊得倒退半步。
温晴玉赤裸上身趴在冷席上,唇上仍不见半分血色,“都是那贱婢联合苏晚昭一起害我,母亲定要替我出口恶气!”
“苏晚昭…”温夫人咬牙切齿,“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将我的玉儿害成这样!”
床头案上的瓷碟忽被温夫人扫翻在地,碎瓷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惊得素月低呼一声接连后退。
“不!”温晴玉抓住温夫人的手,“苏晚昭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母亲该想法子对付那个微末!”
“一个低贱的婢子而已。”温夫人提走滚到脚边的碎瓷,“值当你我放在眼中?”
温晴玉撑着手臂回身,不慎牵动伤口疼得她不停抽气,“母亲有所不知……”
…
未时的日头正毒,温夫人一步踏入沁水阁时,微末正与钱嬷嬷在临风廊下拾晒干的艾草。枝菊茶盏猛地砸碎在她手边,滚烫茶水顺着手流了满阶。
“本夫人处置想爬床的贱婢时,你还没出生。”温夫人昂首立在青石小径上,“下作的东西,你也配称姑娘?”
微末步下石阶,端正行了个万福礼,“温夫人教训的是。”她垂着眸子十分恭顺,“奴婢只是听王爷之命行事,若有不妥,还请夫人指教。”
温夫人将帕子甩在她脸上,“敢拿王爷压我?即便此刻王爷在场,也得唤我一声岳母大人!”
“夫人慎言。”微末抿了抿鬓边碎发,“令爱只是侧妃,夫人当不得王爷岳母。”
“你…!”温夫人咬牙,她最恨旁人提起玉儿只是侧妃,气急之下大步上前,“好个伶牙俐齿的小贱人!今日我就撕烂你的嘴!”
钱嬷嬷横身挡在微末面前,“温夫人想做什么?这里可是沁水阁!”
温夫人一把扯走钱嬷嬷,径直朝微末脖领抓去。
微末侧身避开,温夫人臃肿的身躯霎时扑在地上,手腕按向枝菊碎瓷,鲜血汩汩而出。
“你竟敢伤我?”
温夫人捧着手不断朝她喝骂,“以下犯上,你该被活活打死!来人——!”
“这里是锦澜王府,温夫人想动宴儿的人,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院门外忽来沉喝,冉老夫人扶着御赐的紫檀鸩杖缓缓走来,鬓间九树金钗刻着御赐“端肃夫人”字样,惊的温夫人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恭敬福礼,“见过端肃夫人。”
微末心头一惊,端肃夫人?
她连忙跪地,“奴婢给冉老夫人请安。”
整个栖梧从建朝起,便只有一位超品诰命,就是冉鸿祯的原配发妻冉老夫人,先帝在世时便御赐封号“端肃”。
端肃夫人是德妃与柔嫔的生母,也是赵晏的外祖母。
冉老夫人命婢女将微末扶上前来,“你就是护着清秋灵位的姑娘?”
“抬起头来。”
她枯瘦的手抚过微末脸颊,“真是好孩子。”
温夫人上前两步,却被冉老夫人的鸩杖扫翻在地,“你温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儿!竟敢焚我清秋的祠堂!若非这丫头拼死护住灵位,你温家九族都不够填井!”
她扶住微末再欲跪倒的身子,“老身倒要看看,哪个腌臜货色敢动我冉氏恩人。”
温夫人脸色青白交加,想辩驳又无从下口,只能干巴巴地杵在原地,怒目不时在微末脸上扫过。
“还不走?”冉老夫人瞪她一眼,“等着老身赶人吗?”
温夫人只觉一口恶血堵在心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匆匆扶了一礼就转身离去。
冉老夫人拉着微末的手坐在翠竹林中,鸩杖倚着一旁石桌,她抚过微末腕上的烫疤,“明日随老身进宫,让莲儿给你裁几匹浮光锦。清莲那丫头,定要谢你护住清秋的功劳。”
冉清莲是德妃名讳。
冉鸿祯十年前便辞了官,带着冉老夫人回乡养老,这对夫妇许久不在京中居住,不知德妃早已视她如眼中钉。
“老夫人折煞奴婢了…”
微末话没说完,又被冉老夫人拍了回去,她忽然取下腕上金钏,顺势套在微末的手腕上,大小刚好遮住拇指大的烫疤。
“你应得的。”冉老夫人眉眼都带着慈色,看着微末爱不释手,全然没了方才面对温夫人的凌厉。
“孩子,你原籍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微末抚着金钏垂眸答,“奴婢祖籍襄南,家中只剩奴婢一人了。”
冉老夫人抓着她的手一紧,“苦命的孩子…”
“自秋儿走后,我还从未见你这般欢喜过。”
院外忽来脚步声,冉鸿祯与赵晏并肩出现在两人身前,“这就是护着清秋的丫头?”
冉老夫人笑着拉微末近前,“这闺女让我想起清秋及笄那年,也穿着这样紫红色的衣裳…”
冉鸿祯安慰地拍了拍发妻的肩,冉老夫人忽又问道,“闺女今年几岁?”
微末俯了俯身,“到腊月年满十九。”
“好…宴儿。”老夫人突然转向赵晏,“外祖母要认这丫头当义女,明日祠堂落成,就将她的名字添到族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