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朕入宫!”
皇帝拉着赵柯罗的手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步踏入了高耸的金漆宫门。
禁军执戟分立两侧,百官在帝王身后涌成如小河般的人流。
微末垂首立在宫墙脚下,正瞧着众人的黑靴个个从眼前走过,就忽被一只大手扯住,整个人随之踏进了人流里。
才一接近这男人,鼻尖就萦绕起淡淡的兽血腥味。
她取出娟帕悄悄塞进他掌心,方才他藏在指尖的血还未拭净。
赵晏挑眉,借长袖遮挡拭净污血,嗔她一句,“古灵精怪。”
赵柯罗与皇帝并肩走在人前,两个高昌随从抬着象牙狼首箱跟在后面,微末远远瞧见那象牙箱底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
高昌近年来佛教盛行,连皇室也是释迦牟尼虔诚的信徒。
此时她正随赵晏走在三品官员的队列中,不时有人侧目,就连已步上台阶的赵柯罗也不忘回身看来。
赵晏故意错开一步,隔绝了赵柯罗不善的目光。
给赵柯罗的接风宴设在太和殿,走过内金水桥,便是月余前苏晚昭发狂的殿前空地,此时宴席正沿着蜿蜒的锦江支流铺陈两侧,青玉案如珠链般有序地排列着。
皇帝端坐在五龙华盖下,赵柯罗与太子分坐左右上首,微末跟在赵晏身后,落座于太子下位。
宫娥鱼贯捧上浮着桂花的琼浆摆到案头,又将金螭兽纹酒樽仔细放在各位主子手边。
赵晏挥退欲上前斟酒的宫娥,微末便低着头补去了他身旁空位。
赵柯罗目光奇异地看向赵晏,“锦澜王实在好雅兴,这般离不开佳人。”
赵晏眼也没抬,“与你何干。”
赵柯罗鼻腔传出沉闷的冷哼,便不再往赵晏的方向看来。
酒刚斟满,十二名高昌舞姬便赤足登了场。
茜红色条裙随风轻扬,裙摆飘动间能瞧见内里的透红抹胸,纤细腰肢伴着脚踝上的铜铃不停轻响,翻飞的头纱在日光下似碎成点点金光。
赵柯罗突然抽出弯刀掷给领舞,惊得皇帝身后的霍峥顿时上前一步,在见到领舞反手接住刀刃时,才被皇帝摆着手挥退。
那刀刃随着领舞翻身旋转,破空声凌厉的道道响起。
“此舞名唤《赤血胡旋》。”赵柯罗端着金樽,轻蔑瞪一眼皇帝身后的霍峥,才继续说道,“高昌女儿分娩当日都能持刀斩狼,不是寻常娇弱女子能比。”
随着他话音落下,舞乐声骤然拔高,微末只觉鼻尖忽又升腾起一丝血腥气。
抬眸时就见舞姬竟将头上的银簪取下,簪尖径直刺入掌心,渗出的血珠随着翻腾跃动四下翻飞,不停朝众人的方位击打而去。
原来这就是赤血胡旋。
“赵柯罗,你这是对陛下不敬!”
登时有官员拍案怒斥。
赵柯罗却看着众人仓皇躲避的身影哈哈大笑,“栖梧人没尝过狼血?怎么连女儿家的血沫子也要躲?”
赵晏将盏中酒尽数泼出,恰泼退舞姬甩过来的三滴血珠,“茹毛饮血,竟也得意忘形。”
赵柯罗闻言摔碎手中酒盏,“锦澜王,你处处与本殿作对。”他一指身旁的微末,“可是为了她?”
殿前霎时沉静下来,德喜迈着碎步附上皇帝耳边低语,讲述起了那日在茗香阁,这两人是如何针锋相对。
皇帝目光闪烁,举起酒盏挡住微勾的唇角,沉默不言。
他不在乎什么婢女,只要能将车马税减至五成,便是掀了这接风宴也无所谓。
赵晏却不顾赵柯罗质问,轻笑着转移了话题,“大皇子敢不敢与本王赌一局?”
赵柯罗一滞,刚觉得赵晏居心叵测,就见卫骁提着个玄铁链笼步入了席间。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笼子里竟装着个通体雪白的银狐,笼壁被撞出数道裂痕,琥珀色的眼珠正泛着凶狠的幽芒。
微末也被银狐吸引了目光,这才恍然,怪不得前几日卫骁时常早出晚归,原是去抓银狐了?
“就赌谁能驯服这畜生。”赵晏手指刚划过笼沿,三尺长的尾毛就根根如银针般炸起。
太和殿宫人适时将一口巨大的铁笼推上空地,卫骁直接打开手中链笼的出口,连笼带狐一并扔进了玄铁笼去。
赵晏说道,“侍卫前日巡猎,恰在一处山谷遇见这畜生正撕扯猎户的心肺,大皇子可有胆量?”
赵柯罗猛然起身,几步来到铁笼前,深蓝色的眼珠精光闪烁。
他能看出这条银狐品相极好,便是在天山也不见得能寻到如此纯正的毛色,且此兽一看就是成年母狐,脾气暴躁且战斗力极强。
但若能收服,这种灵兽就会毕生追随。
他眼珠滴溜溜转了两转,忽然轻笑,“锦澜王想拿只野畜唬人?”
说着便拿靴尖去踢玄铁笼,银狐却突然暴起,獠牙穿透巨大的铁栏,在他袍角扯出根根棉絮。
赵柯罗一惊忙抽身后退,袍角竟刺啦一声被撕成两段。
宴中爆出阵阵惊呼,赵晏却抿襟端坐,“赌注简单些。大皇子若赢,本王这斟酒婢子任你处置。”
他顿了顿,“若输,就烦请撤回和亲庚帖。”
赵柯罗冷笑,“锦澜王拿本殿当三岁小孩哄?”
赵晏老神在在,眼角却升起一丝嘲弄,“本王听闻,高昌王后有条甚通人性的银狼,一见大皇子便如犬一般摇头摆尾…”
赵柯罗瞳孔骤缩,“本殿应了!”
微末心头一滞,不由去看男人盛满坏笑的脸。
赵柯罗不是高昌现任王后所出,那条银狼之所以见他便摇尾,是因两人暗通款曲,时常颠鸾倒凤。
野畜虽通人性却不懂得秘而不宣,只知主子见了这位大皇子就满心欢喜,于是便一味地摇尾奉承。
前世赵柯罗称王,将这位继母迎为了王后,堂堂五公主只得个伴姝,曾将赵晏恼得三个日夜不曾合眼。
他当众以此事胁迫,就是要逼对方不得不应下赌约。
可赵柯罗是驯兽行家,赵晏有信心赌这银狐不会被他收服?
微末端着酒壶不语,忽听不远处的赵柯罗大喝一声,撕开长袍交襟,心口处纵横交错的刀疤就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既是你立的赌约,本殿便来先手,你若输了,可别厚颜耍赖。”
赵晏伸出手,“请。”
有人从座位上站起,屏息凝神地朝铁笼里看去。
赵柯罗踢开笼门一步踏入,“拿火钳来!本殿训鹰降虎时,锦澜王还躲在母亲怀里喝奶!”
随着他缓步上前,银狐突然发出婴啼般的嘶鸣,琥珀色的眼珠倒映着赵柯罗冷汗涔涔的脸。
随从拿来火钳递进笼中,他猛地抄起径直刺向银狐,银狐却跃上笼顶倒挂而下,尾尖扫过赤红的钳身带起一串火星,点点溅上他赤裸的前胸。
赵柯罗在胸前胡乱抹了一把,再反手去扑,手踝上的玄铁护腕却因扑空突然卡在笼柱间,偏此时银狐又从他胯下穿过,利爪在腿根抓出三道深深的血痕。
“畜生!”赵柯罗暴喝着抡起火钳再砍,银狐却足尖轻点又跃上他的肩头,染血尖牙咬住狼牙坠子,头颅猛翻间赵柯罗竟被带着径直撞向未锁紧的笼门。
笼门上虚缠着的铁链是留给赵柯罗的退路,转眼却被他冲飞着大力撞开,微末掌心泛起汗渍,总觉得这银狐的眼底似充斥着猩红的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