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铭被丢在床上痛苦地哀嚎着。
他只剩一只手,双目失明,全身席卷着痛苦和愤怒。
“说吧,姜小小的事!”赵杰说。
费铭:“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回忆姜小小的一切,如同将沉底的淤泥翻起,整条记忆之河都浑浊不堪。
赵杰能不能接受自己看见的东西,
他不知道,
自己能不能活,哪怕如同废人。
瞳孔颤抖着,因为疼痛,连骨髓都在发颤。
李六在门口坐下,靠着门框,闭上了眼睛。
这个妖女,被银针刺入穴道好似没事人,不仅戳瞎他的眼睛,还硬生生拔去他的三肢,这等残暴,骇人听闻。
但如果能看看她和普通人的内里有什么不同,该是怎样的幸事?
房内的油灯剧烈摇曳数下,赵杰坐在灯后,问:“把姜小小的所有事情告诉我,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赵杰,赵大将军,和妖女狼狈为奸,根本不会阻止妖女伤人,心智已经腐坏。
也许在叶城破后,赵大将军就已经死了。
王二狗坐在角落,像一尊雕塑。
他虽然说小六是自己大妹子,但归根结底还是怕的。
他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可有可无。
还有费安。
费铭心思复杂。
见自己这般,费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地转身走进房间。
她只是被吵醒了而已。
费安啊费安,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好歹,我也养了你半月啊。
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费铭叹了口气。
是该说了。
有些事情是不能带进棺材里的,
如果他能有棺材的话。
——
叶云涧有一处地方,叫金碧镇,
似乎是因为动物尸体的腐坏,导致瘟疫滋生,感染瘟疫者骨瘦如柴,手脚发黑发绿,宛如行尸。
天虽冷,肉犹腐,瘟疫生,人传人,户传户,门族灭。
费铭恰好就在附近,听闻瘟疫,便相约了几位行走江湖的医师。
商议后,
其中一位说:“此瘟疫已经无解,又或者说,我们还没有解完,人就死完了!这盘棋到此为止!”
“没错,当务之急是阻断瘟疫传播,金碧镇的人一个都不能出去!”
“费铭,你不是有一个药方,能让人无知无觉死去吗?”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才是最好的归宿。”
“那就靠你了,老费。”
“我们走了,停留太久总不是好事。”
大家努力过了,却没有用,
其他医师走了,费铭决定按照他们的想法行动,
他和之前一样煎药,分发受到瘟疫的众人。
唯独一个少女,像是淤泥中的荷花般冒了出来。
“我来给我爹拿药。”一个少女对他说,接过药一饮而尽,“我的喝啦,谢谢老爷爷。”
费铭认识这位少女,她姓姜,名小小。
听金碧镇的人说,她是被姜家老爷捡来的,被捡来的什么时候都不记得。
好像要当童养媳。
要费铭说这也无可厚非,这脸蛋,皇帝老子见了都要心动。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似乎只有她没有感染瘟疫。
她正常的简直不正常。
知道今天金碧镇人吃了自己的药都会安然死去,费铭忍不住去往姜家,发现姜小小并没有死。
她当着他的面喝下了一碗药,怎么可能没死?
为什么没死?
这个问题萦绕心中,费铭决定一探究竟,当即跃下屋顶,一记铁爪抓向姜小小。
第一次抓时,他分明已经抓住她的手臂关节,少女却如同细柳般挣脱了,丝滑的让费铭都愣住了。
“是你呀,老爷爷,你要干什么呀?”少女亭亭玉立,宛如白莲。
费铭惊骇不已,关节就像蛇的七寸,一旦被抓,怎能若无其事地挣开?
她会武功?
这是什么武功!
是他没抓稳,还是她溜滑了出去?
费铭没有回答姜小小的问题,
虽然是帮人们安乐死,但也是自己动的手,心虚之下,他的脸也冷了许多,
一记手刀砍在姜小小的颈动脉,瞬间造成的供血不足会让人迅速眩晕过去。
然而姜小小仍然站着,更可怕是她似乎毫无痛觉,只是一个劲地问:“老爷爷,你在干什么?对了,我爹让我在这里等着,不知道等什么呢,你知道吗?”
费铭脸色沉沉,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瘟疫无用,毒药无效,软若无骨,滑若泥鳅,
既然是姜老爷捡来的,难不成是哪家隐世门派的出世弟子!
心中思绪万千,好奇愈发强烈,最终费铭动用粗绳将其团团捆住,才带着她离开了金碧镇。
然而即使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使被绑在一块木板上,面对拿着尖刀的费铭,姜小小仍然一副无辜的表情,
她左右看看,问:“老爷爷,我爹爹呢?我的家呢?”
费铭问:“你怎么会认姜老爷作爹,你师傅是谁,你是何门何派,我本不想杀你,你为什么会不怕我的药!”
如同李云泽解开苍龙之毒便引来杀身之祸,对这些钻研药草的人来说,出现这种人,要么彻底搞清楚,要么直接将其抹除。
姜小小很幸运,她是前者。
但又很不走运,费铭搞清楚的方法得搭上一条命。
姜小小想了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懂。”
无辜到费铭觉得她很可怕。
眼看问不出什么,他只得对她用上迷药,
发现不管用后,便直接对着她的肚子立起了刀尖。
“别怪我残忍,只怪你太与众不同!”
所以我要看看,你到底哪里不同!
费铭出生在医师世家,从小对医理的学习,让他对人体内部产生了狂热的兴趣。
他混迹江湖后,曾多次不为人知地解剖武者尸体,想看看有内力之人和普通人到底是何区别。
所谓天资,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影响?
可惜,他找不到。
现在,他要解剖姜小小。
你为什么不惧瘟疫,为什么不怕药物?
他的脸上带上了些许癫狂,这条路一旦走上是回不了头的,
人体内部就是瑰宝,他一人独享,怎能不开心?
然而,当这位老人剖开少女肚子的时候,他呆住了,甚至尖叫了一声。
那肚子里的东西不是内脏,而是一团黏糊、蠕动的淡绿色,似液似固,水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充满皮囊,无处不在!
这是什么啊!
骨头呢,内脏呢!
他看愣了半晌,退了几步。
不理解,不明白,刀子掉在地上,他几乎要疯了。
一个人的肚子里怎么可能是这样!
那团绿油油的东西还朝他伸出了触手。
“怪物,怪物!”
“老爷爷。”姜小小偏头看着他,平静地问:“我肚子里有什么?”
有阳就有阴,
有神,自然就有邪祟。
费铭狰狞面容,拿起剑将姜小小大卸八块,
他不能让她活着,邪祟怎么能活着?
吸走我的阳寿怎么办!将我生吃活剥怎么办!
虽然杀死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让他很心痛,但也许能从尸骨中找到些什么。
等他收剑的时候,却看见地上四溅的绿色东西在蠕动,
最终变成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姜小小。
她们更小,从少女变成了女童。
这个现象一度让费铭都停止思考,在他呆若木鸡间,四个女童似是知道他不是好人,纷纷跑了出去。
跑远了,其中有一个比较聪明的,对其他一个说:“跟我学,我叫姜小小,今年十二,金碧镇人,我爹爹在城里,我要去找爹爹——你去城里活着吧。”
那一个比较木讷,重复道:“我叫姜小小,今年十二,金碧镇人,我爹爹在城里,我要去找爹爹。”
比较聪明的又对另一个说:“跟我学,我叫姜小小,今年十二,金碧镇人,我爹爹在山里,我要去找爹爹——你去山里活着吧。”
接着对最后一个说:“跟我学,我叫姜小小,今年十二,金碧镇人……我不知道要去哪,我要找到我爹爹——你想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吧。”
她们一拥而散,跑的比马还快,
费铭追到其中一个,穷尽手段才让她安分下来,但再也找不到其他三个了。
“我要在山里活着!”姜小小挣扎着说。
“跟我去山里,你在山里活着就是!”
姜小小:“好!”
在发现姜小小不会主动攻击后,费铭才算缓过劲来。
他时不时就剖开姜小小的肚子,研究她体内那绿色的东西。
他发现姜小小的自愈能力很强,不需要多久,肚子上的痕迹就会消失。
费铭决定,一定要把她的事情弄个明白。
只是没过多久,他就捡到了快死的王二狗。
随后,又遇到了他的灾星。
——
费铭颤抖着,用仅剩的一只手喝了口水,咳嗽一声,对赵杰道:
“你现在明白了,我没有骗你,这个姜小小不是你的那个姜小小,而且姜小小绝对没有摧毁城墙的力气。”
赵杰听完,看着地板想了半晌,
他无法想象人的肚子里怎么会是绿色的东西,这让他感到恶心。
但……“既然不是她,会是谁呢?”
王二狗抖了抖,盯着油灯的火光,“杀了一个大的,变出四个小的,跟听故事一样,老头,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但看他直愣愣的眼神,显然是信了。
费铭有气无力道:“我要死了,没力气骗你们,呵,我变成这样也是咎由自取,没想到李六竟然如此厉害,穴位对她没用,简直就像……就像……”
“就像姜小小一样。”
赵杰说着,看向门口撑着脸的背影,“李六,你不觉得你跟姜小小的很像吗?”
那背影动了动,“像?呵呵,我才不是史莱姆这种黏糊糊软趴趴的东西咧!”
“史莱姆?那是什么,你果然知道她!”赵杰走过去,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她?”
“知道又怎么样?”小六懒洋洋道:“我从一见到就知道她是谁,我们是认识,但不熟,偶尔一起死一死,唔,它一直不是很聪明,现在也是。”
“如果不是她,摧毁城墙的又是谁?”
“我知道!”
“你知道!”赵杰震惊道:“那、那你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告诉你?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她可以让城墙坍塌,你不也知道吗?我认识它,却不知道它现在的名字和样子,我告诉你什么?”
小六对史莱姆、苦力怕都不是很感兴趣,她是一个怪物,一个只想让李云泽死的怪物,
这才是她做这么多事情的动力。
赵杰听了她的话,颓废地退了几步,苦笑连连,“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就是恨错了人!毁掉城墙的另有他人!但为什么呢,为什么当时的姜小小会走向城墙?为什么她没有被炸死?”
王二狗说:“既然李六会认识他们,那他们之间是不是也相互认识?
既然认识,见对方在城墙边上,姜小小才会过去看看,又或者说,是被那个人吸引过去的?”
赵杰猛然惊醒,按住王二狗的肩膀,“对,就是你说的这样!姜小小是被那个人吸引过去的!所以那人手下留情,没炸死她!”
小六补充道:“也许史莱姆软乎乎的炸不死呢。”
赵杰原地踱步,自言自语,
“快想想,当时那里站着谁,只是士兵吗,既然如此,那人肯定是伪装成士兵过去的,是了,我应该想到的,叶沁车队被劫也有一样的雷声,他们是同一个人,他早就在叶城附近了……”
赵杰幡然醒悟,连拍大腿,“暗香楼,她是暗香楼的刺客!李六,我们得速去云边关,我要禀告圣上,举全国之力肃清暗香楼,他们有大问题!”
小六有些意外,同时也想笑——一个声势浩大的苦力怕,竟然去当了刺客。
哈哈,好玩,真好玩!
她站起来,说:“我们随时都可以走,但姜小小要怎么处理?费铭活不长,她可就无依无靠咯!”
赵杰冷冷道:“既然不是她,我就与她没有半分瓜葛,她是人是鬼我也无所谓,饿死渴死我也不想管!”
他已经心力交瘁了,没空再发善心。
如果是暗香楼这种拿钱办事的风格,国内的城墙都不是他们的一合之敌!
必须要把那个人杀了!
小六摸了摸下巴,“嗯,那就不管她了,准备走吧。哎,那个谁,王二狗,你过来。”
“来啦大妹子,干啥啊。”王二狗如果有尾巴,此时肯定摇的很欢快。
赵杰眸光动了动,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出去。
费铭虽然看不到,但敏锐地意识到一股杀意,艰难地冷笑一声,道:“有人要倒霉咯!”
王二狗转身道:“谁啊?”
“呵呵!”
“二狗!”小六吹灭油灯,说:“去,给我拿个火把。”
“得嘞!”
王二狗才不管她要火干什么,也许是冷呢。
李雨的妹妹,那就是我王二狗的妹妹!
咱对她就一个字,仗义!
很快,他就从厨房拿出一根火把,看见坐在院子里的赵杰,他还喊了一句,“哥,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赵杰头也没回地对他抬手。
“嘿嘿,给,你要的火!”
王二狗把火把递给小六。
小六歪着头看着他,又看了眼看好戏的费铭,勾了勾嘴角,把火把放在桌边,“我有一个更好玩的点子,呐,你闭上眼睛,乖乖等着就是。”
“哦哦。”王二狗此时还觉得李六姑娘真是古灵精怪,坐在椅子上乖乖闭上了眼。
“哼。”费铭又笑了,不过是悲哀的笑。
王二狗,你个傻子。
——
夜里,一股火从山头窜了起来。
赵杰被小六背着,他回头看,顶着冷风喊:“把人烧死,这不像你的风格。”
小六笑道:“我哪能烧死他啊,他不是你好弟弟吗?我绑的不紧,他大抵也是烧个全身,当一回火人,这不挺好玩吗!”
“你为什么不杀他们!”
“我不是说了,我要名扬天下!恶名也是名啊,哈哈哈!要报仇,就去找我的好姐姐去吧!”
“幼稚……”这是极细小的一句话,极快地消失在风中。
小六听见了,大怒道:“你说我幼稚!”
赵杰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就说了!”
“大丈夫敢作敢当,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如果是你,我就扯了你的腿!”
赵杰也怒了,“好!我的腿断了,那我死给你看!”
“你敢!”
“我敢!”
“你你你!”小六气急,头一次觉得有力无处使,只能闷着脑袋往山外跑。
赵杰不知为何,见她不吭声,心中竟觉得她十分可爱。
肯定的错觉,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很快,两人从山林里出来,看见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
而在不远处,一座驿站醒目地屹立着。
——
“啊啊啊啊!!!烫死我啦!!!!”
倒塌的木屋下,一个冒火的人拉着一个人的手,两个人一起滚了出去。
“王二狗!不枉我救你一命!”一只手的人浑身冒烟,喊着。
“啊!!!!我要死了!!!”
“打滚,打滚!记住她的名字了吗,李六,她叫李六,你个蠢货让她烧了!”
“好疼,好疼……仙子,你妹妹怎么这样啊!”王二狗满地打滚,哀嚎着,满心委屈,随后开始愤怒。
“费安!”费铭能感觉到,面无表情的女童正看着他。
“过来,你过来!”
费铭让她过来,随后一手捅穿她的肚子,抓住一团黏糊糊的东西,丢在王二狗身上。
王二狗感到一阵清凉,随后跪在地上晕了过去。
他已面目全非,全身焦黑。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人。
那个人……
好像在教他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