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阳光透过厚重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得人有些懒洋洋的。
程家大宅的院子里,积雪未化,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凌,偶尔有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气息,偶尔有风吹过,卷起些雪沫子,轻轻在半空中打着旋儿。
整个宅院显得格外静谧,仿佛连时间都在这寒冷的季节里放慢了脚步。
程家二夫人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大夫人的住处。
她身着一件绣着金丝牡丹的锦缎袄裙,外披一件杂毛狐皮斗篷,步伐轻快,仿佛带着某种期待。
临路过绣房那屋时,她还特意放慢了脚步,朝窗子里望了一眼,眼中闪烁着几分算计的光芒。
绣房窗子紧闭着,什么也没瞅见,她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继续朝着正房走去。
正房里,大夫人正坐在窗前,手中轻轻摇晃着一把精致的象牙小扇,神情悠然自得。
她身旁放着一只炭火盆,盆中的炭火发出微弱的红光,驱散了些许寒意。
听下人说二夫人来访,她几乎是一瞬间就露出了厌烦之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弟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她放下手中的扇子,微微侧身,示意二夫人坐下。
二夫人笑着行了礼,道:“大嫂,今日天气好,想着过来陪您说说话。”
她声音故意放的轻柔,带着几分讨好,仿佛真的只是来闲聊一般。
两人寒暄了几句,二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语气恳切地道:“大嫂,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向您求个人情。”
大夫人轻轻挑眉,心中暗自冷笑,心想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二夫人见状,便也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我想请您把秀秀姑娘让给我,让她去侍奉二爷。”
听到这话,大夫人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那份优雅和从容。
她轻轻摇着扇子,语气淡然:“哦?要我的绣娘?”
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二夫人见大夫人没有立刻拒绝,心中多了几分把握,“是啊是啊!”
大夫人轻轻合上扇子,语气依旧淡然:“弟妹说笑了,秀秀不过是个小丫头,哪值得你特意来说一趟?再说了,二爷身边不是已经有了几个得力的丫鬟吗?何必非要秀秀不可?”
“知道嫂子信重她,但您也知道,二老爷那是个混不吝的,若是不安他的心,定要搅和的家宅都不安宁!我这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求到您这儿。”
程大夫人仍是神色淡淡,一言不发。
二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大嫂放心,肯定是不会叫您吃亏的,只要您肯割爱,王秀秀的卖身钱,我十倍还给您!”
听到“十倍”二字,大夫人的心狠狠地动了动。
她虽不缺这点银子,但十倍的价格也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犹豫再三,她转头叫来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去把秀秀叫来。”
不一会儿,秀秀便低着头走进了房间。
她身着一件素色的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神情。
大夫人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问道:“秀秀,你愿意去给二爷做妾室吗?”
王秀秀是见过程家二爷的。
那人长相猥琐,明明四十不到,看着却像是被酒色掏空了一般。
有次家宴,她给程大夫人送手帕,碰见了这人。
听身边下人说她是大夫人身边的绣娘,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便不停在她身上打量。
尤其是当她拿着托盘的手暴露在他视线中时,王秀秀瞬间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那之后,她对着程老二,是有多远躲多远。
此刻,王秀秀一听大夫人的话,吓得脸色苍白,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夫人,求求您不要让奴婢离开,奴婢要侍候您一辈子!”
看到秀秀如此坚决的态度,大夫人虽是心中暗自得意,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平静。
她转过头,看着一脸尴尬的二夫人,语气中带着歉意:“弟妹啊,你也看到了,不是嫂嫂不肯割爱,实在是这丫头说的话,让嫂嫂不能不顾人家的意愿呀,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若是硬逼着她去,只怕二爷那边也不舒心。”
二夫人见大夫人油盐不进,心中暗恨:“既然大嫂这么说,那我也不好再强求了,只是二爷那边……”
大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不容置疑:“二弟妹你这脾气也是忒好了!咱们程家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让人知道二爷连嫂嫂房里的人都惦记,岂不是让人笑话?”
二夫人听了,心中一阵不悦,却也只能强颜欢笑:“大嫂教训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完,她端起茶杯,猛灌一口,掩饰住内心的不满。
大夫人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淡淡地笑。
二夫人脸上青青紫紫的,觉得再待下去也无趣,便起身告辞:“大嫂,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改日再来陪您说话。”
大夫人微微点头,目送二夫人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意。
二夫人已经离开,但事情却远不能这么轻易就结束。
虽是成功摆脱了被送去给二爷做妾室的命运,但以大夫人的脾气,此事不管是不是她的错,王秀秀都得扒层皮!
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大夫人向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但凡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样,轻则罚跪挨板子,重则直接发卖出去,绝不留情。
王秀秀跪在地上,低着头,身子微微发抖,心里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大夫人不仅没有惩罚她,反而安慰了她一番。
“秀秀啊,今日的事你也受惊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别多想。”
王秀秀听了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大夫人一眼,见对方神色平静,眼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连忙磕了个头,声音哽咽着道:“多谢夫人体恤,奴婢……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您,绝不敢有二心。”
大夫人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去吧,好好歇着,明日还要赶工呢。”
王秀秀这才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她知这事没这么简单,可此时容不得多想,只能低着头快步走回自己的住处。
一路上,她的心依旧悬着,仿佛有一块大石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她此刻阴郁的心。
等王秀秀一走,鲁嬷嬷便凑到大夫人身边,试探性问道:“夫人,您就不怕真是这小蹄子勾引了二爷?若是她真有那心思,咱们岂不是养虎为患?”
大夫人悠然自得地摇着手中的扇子,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那丫头,看着就是个笨的,哪里会有那勾引人的本事?”
鲁嬷嬷听了,连连点头:“夫人说得是,秀秀那丫头确实老实。”
大夫人冷笑一声,继续道:“老二家的,不过是借着老二的名头,从我这儿挖人,她打的什么算盘,我心里清楚得很!她想将王秀秀弄过去,效仿我,进入那些夫人们的圈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夫人英明,二夫人那点心思,哪能瞒得过您的眼睛?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没趣。”
大夫人虽是为损失这么一大笔钱而感到肉痛,但细想着,那老二家的,插上毛比猴子都精明,是说什么都不会叫自己占着便宜的。
若是真把王秀秀给了她,指不定日后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王秀秀于自己还有大用处,自然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给卖了。
想到这里,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秀秀这丫头,虽说笨了些,但胜在手艺好,性子也老实,咱们府里那些贵客们,倒是都夸她绣的活儿精致。”
鲁嬷嬷连忙附和:“是啊,秀秀这丫头确实是个得用的,她若是真去了二房,指不定会被二夫人怎么磋磨呢,留在咱们这儿,好歹还能替夫人您分忧。”
大夫人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算计:“正是这个理儿,若等以后我在这全州贵妇圈子里站稳了脚跟,说不定真会看在钱的份上将她贱卖给老二,不过,那也得等我捞够了本儿再说。”
鲁嬷嬷听了,全身一抖。
“她以为她那点小算盘能瞒得过我?这府里的事儿,哪一件不是我细细盘算的!”大夫人摇了摇扇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王秀秀这丫头,嬷嬷您得替我好好敲打敲打,免得她日后真生出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鲁嬷嬷连忙应道:“夫人放心,老奴会盯着她的,绝不会让她有机会生出二心!”
---
王秀秀径直走向窗边。
伴随着“嘎吱”一声响,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房中那扇自冬季到来就紧闭着的后窗。
刹那间,冰冷刺骨的寒风如脱缰野马般汹涌而入,疯狂地撕扯着屋内的一切。
王秀秀宛如雕塑一般伫立在窗前,一动不动,任由这股冷风肆意地吹拂。
此刻的她,急需冷静。
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波看似已经暂时平息,可实际上,程家内部的暗流,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而她,作为这惊涛骇浪中独自航行的一叶扁舟,稍有不慎便会被无情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