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秀回到锦绣房时,郑管事已得了信儿早早候在门口。
他满脸堆笑,那张肥硕的脸庞因过度谄媚而显得愈发油腻,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仿佛见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夸张地讨好:“王娘子,您可算回来啦!这一路辛苦了,快进来歇歇!”
王秀秀虽心中反感,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她心中清楚,郑管事这般殷勤,绝非真心实意。
果然,郑管事虽口口声声夸赞她,眼神却始终在她身上打转,似在掂量她的价值。
郑管事虽然对着王秀秀殷勤备至,实际上却也一直在暗中观察于她。
一个小小的绣娘,即便技艺再精湛,若因一时得意便忘乎所以,锦绣房也绝不会轻易留用。
然而,经过一段时日的观察,他发现王秀秀不仅没有因小有所成而骄傲自满,反而愈发谦逊好学,甚至主动向其他绣娘请教针法。
这般心性,倒是让他起了留用之心。
更令郑管事满意的是,王秀秀家世简单,是个极好拿捏的。
王秀秀虽良籍,可家中继母不良善又爱财,只要稍加手段,便能轻易拿到她的卖身契。
如此一来,他便能牢牢掌控住这个绣技出众的丫头,为锦绣坊带来更多的利益。
想到这里,郑管事的笑容愈深,仿佛已经看到了锦绣坊因王秀秀而声名远扬的未来。
然而,王秀秀在锦绣坊的日子却并不如郑管事所愿那般长久。
半年时间一到,陈春花便早早来到锦绣房,执意要将王秀秀接回家去。
郑管事开出丰厚报酬,试图挽留,但陈春花却态度坚决,丝毫不为所动。
王秀秀心中也是疑惑,这陈春花素来贪财,定然不会因信守与自己的承诺而放弃丰厚利益的?
她隐隐觉得,定是家里面出了什么变故。
果然,一回到王家,王秀秀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刺鼻苦涩。
王秀秀不禁心生疑惑:“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药味?难道家里谁生了病吗?”
陈春花忙不迭进了屋,王秀秀也紧跟着快步走了进去。
竟是王成文卧床不起。
不太明亮的房间里,十几岁的小孩静静躺在床上,手臂和腿细得像竹竿,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没有一点肉,就只剩下了一副脆弱的骨架子。
许是血脉牵引,王秀秀不由自主走近了几步。
王成文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着,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王秀秀虽与这个弟弟感情淡薄,但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仍不免一阵酸楚。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不知过了多久,王秀秀这才留意到守在煎药的炉子旁的王德贵。
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神情憔悴,满脸愁容。
见到王秀秀归来,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未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父亲,成文他这是怎么了?”
“成文前些日子害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转,村里的大夫束手无策,禾济堂的药也吃了许多,依旧不见起色……”
夜深人静时,王秀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对于这个同胞弟弟,王秀秀的内心其实是颇为复杂的。
曾几何时,长姐如母,她总喜欢抱着他到处晒太阳。
可母亲去世得早,他还没什么记忆。
又因为受陈春花爱护颇多,他在家中总不能很好共情秀秀的遭遇。
姐弟二人血脉至亲,渐行渐远,最终到了如今相顾无言的地步。
今日见他躺在床上,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离开。
那一刻,秀秀残存的情感肆溢而出,王秀秀心中也不免涌起一阵悲凉,红了眼眶。
王秀秀起身点亮了蜡烛,从随身的小包中取出了这些年攒下的银钱。
王秀秀将那些银钱紧紧握在手中,指尖微微发颤。
那些银钱,是她这些年一针一线攒下的血汗钱,每一分都承载了她的希冀。
这些钱是她的退路,亦是她逃离这个家的希望。
王秀秀低头看着手中的银钱,心中五味杂陈。
没了这银钱,未来之路是可以预见的艰难。
而王成文,她的弟弟,那个曾经在她怀中咿呀学语的孩子,如今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因岁月的磨砺和继母的挑拨而变得淡漠,甚至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王成文也未曾施以援手。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烛光摇曳中,王秀秀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银钱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