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雪微微一愣,看着他伸到眼前的手臂,虽然清瘦、青筋隐现,但却仿佛蕴藏着无限力量。
她不过是玩笑而已,但他满是伤痕的手腕,却毅然决然地伸过来,这是云濯的诚意,她很震惊,心头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下。
其实一直以来,废太子和定王两人在她心目中,没什么区别,都是会为了那个宝座而拼得头破血流的人,他们是皇子,他们为了那个位置,可以牺牲任何人。
只不过她恰巧和云濯,拥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才会携手走这一段极短暂的路而已。
是以,叶青雪没有想到,云濯会真的让她咬。
叶青雪浅笑,推开他的手臂:“回来洗过了吗?汗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味道一点都不好闻,你走吧。”
说完,叶青雪就要别过脸去,却万万没想到,胸口剧烈翻涌着,她丝毫没来得及反应,一大口血就从嘴巴里呕出来。
洒在她苍白的下巴,洒在云濯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臂上。
云濯瞳孔微缩,在此刻,深切地意识到,她说自己时日无多,这话是真的。
外面传来脚步声,竟是邢嬷嬷在往这边走来,她在和春浅说话:“我给小姐做了些贴身衣袜,方才忘记给她,现在我拿过去,看她是否喜欢。”
春浅笑着回答:“小姐肯定喜欢!回侯府之后,从没有人给她做这些东西,周夫人也不做。”
后面的话,是压低声音说的,隐隐约约间,还响起了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叶青雪身子摇摇欲坠,从床上滑下来,云濯连忙扶住她,她整个人靠在云濯的肩膀上,嘴边还染着大量的血。
她的话说得无比艰难:“找个借口,别让嬷嬷进……进来。”
云濯耳朵听到外边的脚步声越发近了,他双眸环顾四周,忽然将叶青雪从床上打横抱起。
“小姐,这么晚了你还要和我切磋?好啊,我奉陪到底!”云濯朗声说着话,抱着叶青雪从窗子跃出去。
邢嬷嬷和春浅只听有人跃出窗外的声音,进入叶青雪的房间一看,屋子里哪儿还有人?
邢嬷嬷看向春浅:“这么晚了,小姐还要出去与菱公子切磋吗?”
春浅也很意外,之前没有这样的事情啊。
大小姐每天应付完侯府的牛鬼蛇神就很累了,身体里还有剧毒,精力根本不允许她这么晚还出去与人切磋的。
但她们方才听到的话也不是假的。
春浅便猜测道:“大概小姐许久没动手,技痒了,才非要与菱公子切磋的。嬷嬷把衣袜放下,等她回来就能瞧见了,我送嬷嬷去歇着吧。”
邢嬷嬷从景州庄子赶来,心急如焚,且路途挺远,她年纪又不小了,确实疲惫,也便没坚持,放下衣袜,便与春浅出去了。
云濯把叶青雪抱回自己的小屋子,把她放到自己那张小床上,幸好她吐出的血,都洒在她和他身上,否则便是抱她出来,也要被邢嬷嬷发现。
“那嬷嬷在乎你,你这般瞒着,并非长久之计。”云濯轻声道。
叶青雪沉默良久,却只是道:“麻烦你帮我去告知春夏冬,让她们守口如瓶,争取尽快哄嬷嬷回景州庄子,不让她知晓我快死了的事情。”
云濯微微颔首,给她掖好被子:“你好生在这里休息,等我交代完她们,便来送你回去。”
叶青雪疲惫不已地闭上眼睛。
云濯起身要走,又注意到她嘴角和下巴的血迹,想用袖子给她擦干净,又觉得外裳太硬,便将里衣的袖子露出来,捏住了才给她擦拭。
叶青雪浑身一震。
蓦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云濯只专注她的血迹被擦干净没有,并未看她的眼睛,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异样。
出去告知春夏冬之后,他回来,身后还带着小宝,压低声音道:“方才她吐了一大口血,你看看她现下情况如何?可需要把相思子请来?”
因着自己的伤全靠小宝才能治好,云濯对他很是信任,也知道他一双眼睛异于常人,能够看到旁人看不到的。
小宝在床边坐下,看到叶青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圆圆的大大的澄澈的眼睛,忽然红了,似有眼泪冒出来,但他没哭。
他捉住叶青雪的手,放在自己柔嫩的一双胖手当中,紧紧地握着。
“今天已是第六天,再过四天娘亲就死了,往后的几天,娘亲只会越来越虚弱。”小宝声音稚嫩,却很认真。
“便是叫相思子来,也没有用处。”小宝说:“娘亲,我今晚和你睡吧?我从来没有和娘亲一起睡过。”
他的手虽然白胖软嫩,但冷得像冰,叶青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冰块包裹。
如果和小宝一起睡……那和睡在冰天雪地里有什么区别?
云濯将小宝一把拎开:“她又不真的是你娘亲,想和娘亲睡觉,找你亲娘去,别占人家黄花大闺女的便宜。”
小宝气得跺脚:“她就是我真正的娘亲!总有一天,你们会相信我说的话!”
云濯问道:“为何是总有一天,而不是现在?你现在不能证明吗?”
“……”小宝张开嘴,脑子里有理由,但在想要说出的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居然找不到那个理由了。
当他闭上嘴巴,那个理由又清晰出现了,但是当他准备说,那个理由又消失了。
小宝明白了,是那股力量不允许他泄露太多。
叶青雪吐血太多,精疲力尽,她昏睡过去。
云濯和小宝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再说话。
夜深人静,云濯将叶青雪送回她房间去,春浅过来守着,他解释了先前的事情,这才离开。
这场春雨,淅淅沥沥下到天明。
叶青雪醒来时发现,雨水止住了,又是阴天,闷雷在乌云后面滚动,轰隆作响。
叶青雪默默地想:第七天了。
夏绿伺候她洗漱更衣、吃药,她感觉比昨天晚上好了很多,能下地走动,能正常说话。
春浅来叫她出去吃早饭,还说:“邢嬷嬷一早起来,就把小姐爱吃的早饭做好了,只是刚才倚兰院那边派人来请邢嬷嬷,她便过去了。”
叶青雪心中一紧,她始终没有忘记,邢嬷嬷是周夫人带着伤,从街上带回来的。
周夫人一定有所图谋。
这个时候把邢嬷嬷请过去,一定不安好心。
春浅忙道:“冬白跟着邢嬷嬷一道去了,小姐不必担忧。”
叶青雪这才松了口气,有冬白在,邢嬷嬷应当不会出事。
只是周夫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回来得好好问问邢嬷嬷,周夫人喊她过去都说了些什么。
一念罢,叶青雪起身与春浅、夏绿一道出去。
碰到云濯和小宝,二人观察她的脸色如常,便也没说什么,只是一道吃早饭。
早饭刚吃完,秋深便带了个四五十岁的妈妈,从角门处悄悄回来。
那妈妈姓尤,都称呼她为尤妈妈。
叫众人出去守着,秋深把尤妈妈带到叶青雪跟前来,说道:“尤妈妈算是从小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之一。”
叶青雪看向尤妈妈,只觉得这是个老实本分的老人,便问道:“既然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怎会离开老太太,到外边去过日子?”
尤妈妈道:“当年大公子出生后没多久,小姐便说丢了一只玉镯子,不知怎地,那玉镯子竟在我屋中找到,我便被赶了出去。
“可是天地良心,我跟在小姐身边十几年,忠心耿耿,一心为小姐着想,怎会行偷窃之事呢?”
叶青雪问:“你口中所说的小姐,是当年的鲍小姐,今日的鲍老太太?大公子是如今已经过世的忠勇侯?”
尤妈妈回答:“正是的,那时候叶府没这么大,还不是忠勇侯府。”
这一点叶青雪知道,是父亲打了胜仗,才被赐封忠勇侯,叶家门楣这才被抬上来,以前不过是小门小户而已,家底很单薄。
叶青雪看得出来,尤妈妈提起昔日之事时,依旧愤恨伤心委屈。
以她对鲍老太太的了解,为把丫鬟赶走,从而污蔑丫鬟偷窃,这种事她做得出来。
可是好端端的,为何要把贴身丫鬟赶走?而且还是在父亲出生之后不久?
陪嫁丫鬟,可是一个小姐出嫁之后,最信任的人了。
除非,鲍老太太生怕有什么事情,被贴身丫鬟看出来,才把人赶走,从而掩埋真相。
叶青雪抿了一口茶水,问道:“你家小姐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有没有做出什么事情,叫你印象比较深刻的,至今想来,仍然记忆犹新?”
尤妈妈道:“说来不怕姑娘笑话,我始终觉得小姐出嫁之前的那半年,性格很古怪。”
叶青雪:“说来听听。”
“小姐从小就乖巧听话,擅长针织女红,与人说话交流也是轻声细语的,谁家长辈见了都要夸赞一声温柔淑女。
“可是忽然有一天,小姐走路迅疾如风,还能亲自用杆子把树上的枣给打下来,和我们一起笑闹着把枣子给吃了。
“最叫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居然会和男儿打架,把对方的脸给抓花了。当时家里人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小姐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可千真万确,那人就是小姐,事后她自己还亲自承认领罚了。”
尤妈妈自己说着,便兀自不解起来:“我实在好疑惑,觉得小姐身体里好似住了两个不同性格的人,但那怎么可能呢?天底下不会有这等荒诞的事情!”
叶青雪却是愣了愣,一个身体住两个灵魂?听来确实匪夷所思,但她是经历过重生的人,再匪夷所思,也不是不可能。
但,老太太身体里当真住了两个灵魂吗?
她却觉得真相应该不是如此。
看来,她还需要再确定两件事,才能继续推断下去。
事情会不会是她所想的那样呢?
叶青雪敛眉,道:“扈嬷嬷的家人被请过来之后,秋深你便去把扈嬷嬷带过来,我单独和她好好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