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雪此刻终于明白,云濯为何回来之后,是这样的状态。
无辜之人因他惨死,他背负着沉重的血债。
而沈捷风在杀死那么多人的情况下,还偶尔让一家子留下一个活口,目的很简单。
就是要这个活口,恨毒了废太子云濯——都是因为你大逆不道、十恶不赦,已经被皇帝废黜、判了死刑,你却逃跑,最后害得我家破人亡!
沈捷风在他们眼里是刽子手,他们自然也会恨沈捷风,但是他们更恨废太子,恨这个“真正导致”他们家破人亡的根本原因。
只要一家子留下这么一个凄惨的活口,百姓对废太子云濯的唾骂,就会甚嚣尘上。
和先前荣青郡主被山匪抓走的手段,如出一辙。只是当时受害的是皇家人,现在是普通百姓了。
天底下,普通百姓最多。
人人“唇亡齿寒”,怎不憎恨废太子云濯?
但想必这只是沈捷风他们的其中一招而已,叶青雪立即问:“还打探到其他消息吗?”
她坚信一定还有什么其他消息。
冬白果然不负她的信任,庄信打探到的消息,她也打探到了,并且说给叶青雪听。
“这是小道消息,不确定真假,听说继后那边放出话来,说那丫鬟和嬷嬷在造谣而已,已经安排人手去捉拿那丫鬟和嬷嬷了。”
叶青雪在院子里慢慢踱步,忽然想起来方才云濯和她说,天亮之前就要走!
所以,云濯一定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冬白,你在外面守着,注意动静,不许任何人进来。让秋深去帮我找相思子,急急急。”
话音还没彻底落下,叶青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屋子门口。
冬白:“……”
小姐只剩下明日最后一天了,就不能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吗?为何有这么多麻烦事啊!
冬白虽然心疼小姐,但是更听小姐的话,立即去办事。
叶青雪把小屋子的门关上,站到云濯的面前,云濯还是没有看她。
屋子里没有点蜡烛,只有微微的月光,勉强照亮他们的轮廓。
叶青雪直接说道:“沈捷风身为沈皇后的侄子,听从沈皇后的计谋,在京都城内滥杀无辜,让你背负无数血债!
“恰好这个时候,你又听到消息,说丽妃的丫鬟以及先皇后身边的嬷嬷逃出皇宫了,手上握着证据,可以证明你清白。
“所以刚才你说你天亮之前要走,是去追那嬷嬷和丫鬟,对吗?”
云濯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目光灼灼。
叶青雪继续道:“沈皇后的计谋、沈捷风的行为、无数无辜惨死的生命,让你咬牙切齿,痛不欲生,恨意滔天。
“于是,你疯狂地想要洗刷自己的冤屈,让无辜之人不再为你惨死,让所有被冤枉的污名都能被洗刷,让所有的恶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所以你迫不及待、你十万火急,恨不得把一身的血都燃烧了,去做好这件事!对吗!”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云濯才仿佛从胸腔里发出一丝疑问:“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这没有什么不对,这很对!”叶青雪道:“但你前脚才看到沈捷风的恶行,后脚就得到了那样的好消息……这是不是太巧合了呢?”
这一刻,叶青雪也终于明白,为何沈捷风来搜查侯府的时候,会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并不是因为,他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云濯在侯府,也不是因为他怀疑云濯藏身侯府。
他只是把每一个细节,做给很可能会看到这一切的云濯看,把紧张恐怖的气氛,渲染到每一个地方。
又因为忠勇侯府并不是普通人家,他只能做一些羞辱侯府众人的行为,而不能轻易杀人。
但是在普通百姓家里,他可以杀人,可以让百姓血流成河,只为了把藏身暗处的云濯体内的恨意,全部勾出来。
再诱惑云濯去找那个丫鬟和嬷嬷,试图洗刷自己的冤屈。
所谓握有证据能够证明云濯清白的说法,不过是一个强有力的诱饵而已,为的是引云濯入局,他们好瓮中捉鳖!
云濯从天之骄子,成为“阴沟里的老鼠”,这事已经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今晚沈捷风滥杀无辜的行为,更是叫云濯恨不得毁天灭地。
试问一个被仇恨控制的人,如何能够看清楚,这整件事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即便是云濯身边的人,肯定也恨不得立即找到那丫鬟和嬷嬷,重新把云濯送回光明之处!
他们太恨了,恨得肝胆欲裂!
恨不得天塌地陷!
恨意是无垠的海水,海翻巨浪,几乎将他们全部淹没了,他们在其间挣扎、扑腾,那个丫鬟和嬷嬷,就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叶青雪身在局外,可以推测出这是一个局。
但是云濯在恨海里,他的神志与双眼,已经被海水遮蔽。
叶青雪将所思所想,全部告诉云濯。
还道:“菱公子且想想,你逃离出宫,有那么多护卫保护着,依旧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但那个小宫女和小嬷嬷,无人相护,是怎么有能耐逃出来的呢?”
云濯嗓音嘶哑,眼眸再次充血,语气却极为森寒地道:“丽妃阖宫染血之前,那个小宫女就已经逃出宫去了,那是丽妃提前留的一手。宫人是在事后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的。”
也就是说,那个嬷嬷很可能是诱饵,但是那个小宫女却很可能真的手握证据。
云濯的话,让叶青雪顷刻间知道,即便千难万难、九死一生,他也要亲自去找那个小宫女了。
略作沉思,叶青雪终究还是说道:“说不定那个小宫女只是正好被派出宫去做事,恰巧躲过一劫,然后被沈捷风他们形容成手握证据逃走呢?”
小屋子又一次陷入沉默。
叶青雪所说的这种可能性,并非完全没有。
那时候丽妃正得宠,她想派一个小宫女出去做点什么事情,并不难。
云濯的双手慢慢攥成拳头,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无边的戾气,再次从他身体各处,慢慢弥漫出来,充盈整个小屋子。
让叶青雪错觉自己正置身风暴中心。
忽然,“砰”的一下!
小屋子的门被撞开,满室的肃杀气息瞬间被撞碎,云濯扭头看去,满眼血腥。
但闯进来的却是灰七。
云濯:“……”
灰七好像没察觉到主人的危险,它上前咬住云濯的衣摆,将云濯往外拉,但是云濯始终站着,岿然不动。
灰七尝试几次都没成功。
只好来咬住叶青雪的裙摆,将她往云濯那边拽去,显然是想让叶青雪说服云濯跟它出去。
灰七十万火急。
叶青雪道:“菱公子,不要轻易赴死,这改变不了结局。我快死了,无可奈何,但我的仇只报到一半,剩下的需要你帮我报。”
她握住云濯的手腕,慢慢用力。
见云濯看过来,她道:“灰七要喊你去何处?我与你一道去。”
云濯猩红的眼里,
一寸一寸,
出现不可置信的神色。
有人主动提出,陪他一道。
今晚的京都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百姓门窗紧闭,街道上安静至极,转几个弯就可以看见满身煞气的侍卫。
灰七带着叶青雪与云濯,东拐西绕,一次一次避开侍卫耳目,白七则在他们后面跑,随时随地为他们垫后。
灰七把他们带到了一处宅院。
竟是太医柳青河的府邸。
柳青河年仅三十岁,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太医,已经娶妻,有一双儿女,一个八岁一个五岁。
听说他没有妾室,对正室用情很是专一。
而此时的柳宅外,全是侍卫包围,简直密不透风,戒备森严。
如果不是灰七带路,云濯和叶青雪简直找不到缝隙,可以钻到人家后院来。
此时,他们两人正趴在人家后院的屋顶上,而灰白两七守在下边,随时为他们放风。
太医柳青河犯事了吗?
看着不像。
也不知在这后院的人是谁。
叶青雪和云濯对视一眼,揭开眼前一片瓦,悄悄往里面看去,大吃一惊。
怎么是沈皇后?
而且屋子里,就只有沈皇后和柳青河二人,柳青河还拉着皇后的手。
不知他们先前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当下沈皇后说道:“……此次我出宫,是要亲眼看着废太子身死,否则我难以安心。”
柳青河道:“既已布下这等天罗地网,此次他必定难以逃出生天。”
沈皇后道:“但本宫的目标,不只是他一个人……”
柳青河:“我明白,捷风会为我们把这件事办好的。”
听到这里,叶青雪脑子里“轰”的一下,倏然想到前世一件大事。
那时候的大周血流成河,乌云蔽日,原来,原来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叶青雪心头噔噔跳,特别特别快。
但在这时,她和云濯所看到的一幕,简直要叫浑身血液逆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