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风声飒飒,许久,沈皇后才开口:“倒是个有本事的。”
不过再有本事,也已经死了。
沈皇后声音不高,但是极冷,腕间玉珠竟被碾得发出细微的“窣窣”声。
沈皇后道:“忠勇侯府叶大姑娘居然敢藏匿废太子,当诛九族。派人进宫把这个消息送给皇上,皇上会下令捉拿叶氏全族的。”
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皇帝会震怒,将他们抄家灭族的。
绾心终于有种报复的快感了,叶青雪泉下有知,一定会后悔当日不乖乖赴死的,这不,叶氏全族的性命,都要被她带到地底下去了。
她正准备应是,退出马车外去安排人手,边上的代嬷嬷却道:“皇后娘娘,若皇上知晓此事,叶氏全族必定要被下大狱。”
沈皇后摩挲着自己的玉珠,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叶青雪简直胆大包天,敢藏匿废太子,还杀死沈捷风,处处与她作对,实在该此下场。
如果不是叶青雪已经死了,她甚至会让人将叶青雪千刀万剐。
代嬷嬷却道:“娘娘,忠勇侯府二姑娘是定王殿下的未婚妻啊,他们二人的婚期即将到来,如果这个时候忠勇侯府出事,叶二姑娘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嫁给定王殿下?”
沈皇后嘴角漫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嬷嬷糊涂,忠勇侯府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叶二姑娘或被下大狱,或被处死,婚事不就自动无效了吗?定王身为尊贵的王爷,到时候想要什么样的美人、贵女而没有呢?”
代嬷嬷愣了下,立即道:“娘娘说得是。”
绾心退到马车之外,安排一个伶俐的人,迅速入宫找皇帝。
刚安排完毕,她看到远处一队人马赶来,仔细看后,便知晓是谁,眼中再次泛出兴奋之色,快速钻进马车里。
“皇后娘娘,刚刚得知,废太子已经带着人手进入桃溪村的地界了,看起来也就十几人而已,不多。而且宁丞相与陆大人也已经带着官兵来了。”
沈皇后眼眸微微眯起:“废太子倒是个有胆色的,不过十几个护卫而已,居然也敢进入桃溪村,他这是在找死!
“先杀死几个村民,然后让人去告诉宁丞相,就说废太子想要屠杀整个桃溪村,让宁丞相一定要为民除害,切不可因为废太子是他的外甥,就手下留情,否则无辜百姓要遭荼毒了!”
稍顿,又道:“不要忘了让宁丞相知晓,今晚出现在桃溪村的臣子,全都是废太子一党的,他们想要拥护废太子造反!”
绾心再次退出去。
不一会儿,桃溪村那边传来厮杀声,渐渐的有大火烧起来,火光一点一点照亮正在厮杀的人们的身影。
吹来的风越发清冷了,这场夜色已经即将抵达尽头,可这个时间往往正是人群酣畅甜睡之时。
京都城外,似乎是沸腾的血海,而京都城内,却好似被冰雪覆盖,寂静无声。
豫王府的马车,就是在这样寂静无声中,停在了皇宫门口,豫王爷从马车里出来时,天色依旧黑沉,他拿出令牌入宫。
今夜皇帝睡得并不安稳,半夜三更起来喝水,心绪烦躁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想起皇后已经出宫两日了,说是为他求药,让他可以延年益寿。
之前每年皇后都要出宫为他寻药的,寻回来的药倒是也有用,能让他感觉年轻好几岁。
用怀福的话来说就是,“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亲自去求药的行为感动上苍,所以才能为陛下寻得良药。”
故而皇后每年都要出宫一段时日的事情,皇帝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今晚想起这件事,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难道是皇后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样想着,皇帝心绪更加烦躁,已经准备派人去查看皇后安危。
豫王爷求见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送来的。
皇帝看了眼时间,一点天亮的迹象都没有,这个时候豫王爷求见,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他立即让怀福去把豫王爷请过来。
“豫王弟天不亮就求见朕,可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是皇后的事吗?”皇帝当即问道。
豫王爷怔了怔,道:“臣弟不知皇后娘娘的事,臣弟此时入宫,完全是为皇兄您。”
皇帝蹙眉:“为朕?朕有何事?”
豫王爷跪在地上:“说来还请皇兄莫要动怒。”
“你说。”
豫王爷这才道:“臣弟昨夜入睡后没多久,梦见一人急切跪在臣弟面前,请求臣弟即刻入宫,保护皇兄安全!
“臣弟觉得莫名其妙,训斥了此人,说皇兄乃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又在皇宫之中,有上万侍卫保护,能有什么危险!
“岂料此人却不再辩解,只是默默落泪,臣弟不为所动,可仔细看时,却见他流出了血泪!
“臣弟从睡梦中惊醒,实在难以入眠,只好入宫求见皇兄,如今得见皇兄安好,臣弟便也放心了。”
说完,豫王爷便长长呼出一口气。
而皇帝却是怔愣住了,他正是因为心绪烦躁,恐有大事发生,醒来之后才无法成眠的,没想到豫王爷也是如此!
莫非当真有什么不祥之事即将发生?
“你所梦见之人,是谁?”
豫王爷抿了抿嘴唇,不敢言语。
皇帝眉头再次蹙起:“说来,朕免你无罪!”
豫王爷这才艰难地道:“回皇兄的话,臣弟所梦见泣血泪之人乃是……乃是废太子云濯!”
随着他话音落下,皇帝寝殿内忽然寂静无声,不知何时,有风从殿外灌进来,叫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怀福立即过去将门窗关好。
气氛凝滞,仿佛针落可闻,豫王爷深吸口气,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继续道:“皇兄,臣弟不敢有所欺瞒,昨夜并非臣弟第一次梦见废太子!
“臣弟不久前还梦见故去的父皇,父皇立于九霄,对臣弟道:‘吾孙云濯蒙冤,致龙脉受损。若不解此劫,三月内必见血光’!”
“放肆!”皇帝猛地一拍身侧案几,发出“砰”的声响。
殿内伺候的怀福以及两个丫鬟迅速跪地,脸上血色褪尽,嘴里喊着:“皇上息怒!”
豫王爷却不管不顾,情绪比方才更激烈:“皇兄,臣弟起先只将其当成梦境而已,并不相信,皇兄乃是天子,天子怎会有错,让废太子蒙冤?
“但天子也有双眼被蒙蔽的时候,加上今晚的梦境,臣弟实在担心皇兄的安危!不得不将先前所梦到的事情,一并告知皇兄!”
豫王爷身子匍匐于地,五体投地地跪着:“皇兄,臣弟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臣弟只愿您能平安康健啊!”
皇帝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眼底怒火翻涌,单手捏住花瓶边缘,那花瓶随时有被摔成碎片的风险。
怀福等人跪地的身子,也几乎贴到地面了,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再看豫王爷,虽然跪地,但一副“为皇兄安危臣弟愿意豁出去一切”的架势。
但谁也不知道,他心脏此时也是紧缩的,他从小在皇室长大,从未如此将自己置身风暴中心。
然而,当他将精锐派往竹海涧助云濯一臂之力时,今夜他就必须跪在这里了。
昨儿早上天不亮,叶青雪带着云濯入豫王府,在密室里求了他们夫妇两件事。
第一件事,派精锐跟随他们去往竹海涧,找到小宫女。
第二件事,豫王爷于今夜入宫,向皇帝说出以上两个梦境,为后面云濯洗刷冤屈,提前做准备。
云濯和他说:“沈皇后为了确保定王能够被册立为太子,她一定会对我赶尽杀绝。
“只是在竹海涧打败沈皇后的人还不行,双方一旦交手,沈皇后的人就会发现豫王府的精锐,那么,豫王府将被视为废太子党,下场如何不必我说,豫王叔与豫王婶应该都知晓。
“所以,豫王叔和豫王婶还得助我洗刷冤屈,恢复清白。即便来日豫王府被打为废太子一党,那豫王府也是有功的。”
将整个豫王府押到废太子身上……
这太冒险了!
况且他们并不能确定,废太子当真就是被冤枉的,于是废太子向他们列举了许多他被废黜之后,发生的惨烈事件。
让他们知道,如果废太子不能洗刷冤屈,整个大周都将被沈皇后母子把持,以他们的心狠手辣,百姓一定处在水深火热当中。
民不聊生,大周江山还能存在多久?
所以,在经历一整天的揪心思索之后,豫王夫妇急得嘴巴里都长燎泡了。
直到豫王妃说:“虽然现在我们不能确定废太子是否可信,但是叶大姑娘一定可信,她曾经以女子羸弱之躯救下我们女儿。”
就是因为这句话,豫王爷决定和豫王妃赌一把。
为的不仅仅是废太子,还有大周成千上万的百姓。
现在豫王爷把阖府几百条人命都赌上去了,心头的紧张并不比任何人少,尤其是在皇帝的极致沉默之中,他心中的弦越绷越紧,越绷越紧。
哒哒哒!
急切的脚步声,从殿宇外面传来。
又有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