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说到此处盈盈一笑,眸中藏着些许清冷和些许戏谑,
“不过这也难怪,世人多是这样势利眼。
昨日还对着我横眉冷目,今日便低眉顺眼送了厚礼来。
现下就搁在门房那里,不收都不行,那下人放下礼物飞快就走了,叫人拒绝的时间都没有。
旭哥哥,你说是笑话不是?”
苏旭听罢,扬起笑意,随即探手为黛玉掖了掖披散的青丝,语带宠溺,
“笑话倒是笑话,只不过,这笑话还能换些东西给你,总也不亏了你吧?”
黛玉嗔了一眼,懒懒地倚着他,
“我怎就缺了她这点东西使了?
只是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宾客众多,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们府里。
未免节外生枝,叫外人看了笑话,我现下也只好暂时收了她的赔礼,我与她一向也无甚交集,大度些也无妨。
况且她被人退婚,于姑娘家来说,也着实可怜。”
苏旭见到黛玉提起薛宝钗,说道:
“你提起你那宝姐姐被退婚,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黛玉问道:“何事?”
苏旭说道:“今日下午,江南会馆给我送来了这次中榜的江南进士名单,我瞧见那吴论竟然去了三甲,成了同进士。”
黛玉惊讶道:“他不是中了会试第五十二名吗?
按照会试排名是有实力够进二甲的,怎么会殿试掉到三甲?”
苏旭听罢,神情略微一顿,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谁知道呢?
科场如战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或许是他殿试上一时大意,落了些分数吧。
况且这殿试的考法,与会试大不不同,那些能进殿试的人,哪个不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这从会试前面的排名落到殿试三甲也是常有之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三甲同进士虽然不如二甲风光,但毕竟也是进士的一种。
要知道,整个江南士子中,能进入殿试的已是万里挑一,而被列入三甲的,也可说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了。
不管怎么说,得了同进士身份,这也足以光耀门楣,许多寒门士子穷尽一生,恐怕连这个地步也达不到。”
科举考试中一甲的席位向来只有三人,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被赐进士及第,几乎是最顶尖的荣耀;
至于二甲名额虽较多,通常也不过四五十人,能得赐进士出身,身份自然也是非常尊贵;
而这三甲,一般人数在一百到三百之间,被赐同进士出身,虽说地位稍逊,但看似庞大的名额,实际上占了总考生人数的比重,仍旧是极其稀罕的机会。
黛玉听完苏旭的解释,笑道:“这么说来,这同进士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苏旭说道:“那是当然!多少寒门士子,穷尽一生,都很少能达到这个高度。
吴论能考中同进士,足以光耀门楣了。”
黛玉听苏旭把吴论的同进士说得如此重要,打趣道:
“哎呀,旭哥哥,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在替吴论解释,而是在拐着弯儿夸自己啊?”
苏旭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黛玉的意思,笑着说道:“我可没有夸自己。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黛玉继续打趣道:“毕竟你不就是过五关斩六将,最终得中一甲前三的佼佼者吗?”
苏旭被黛玉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二人话题也终于从回姑苏转移到这吴论和薛宝钗,总算缓解了之前尴尬的气氛,又说了会子话,就各自休息了。
那边厢的薛蟠也第一时间就听闻这吴论竟然只中了同进士的消息,
那原本积压在心中的一股怒气顿时散去大半,旋即乐得两眼放光,
口中骂道“这背信弃义的畜生,也不过尔尔!”
他立刻吩咐下人备好银两,叫上一群狐朋狗友,浩浩荡荡地前往那烟花之地,准备包场下来,大肆庆祝一番。
虽然丢了户部挂职,没了官身,母亲和妹妹为此哭得死去活来,可薛蟠只是淡淡的憋屈了一会儿,随后心里就开始暗自舒爽。
只因为当今圣上治下极其严格,严禁官员嫖娼,出入妓院。
他没有官身,少了束缚,便能更加自由地出入青楼楚馆,寻欢作乐,岂不快哉!
自己的舅舅是刚刚升了九省都检点的王子腾,表姐是贵妃娘娘,就算没有官身,他以后再打死人也照样不用负责。
薛蟠随即又回想起当初,得知吴论这个寒门仕子竟敢和自己妹妹退婚时,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他打死。
碍着母亲和妹妹苦苦劝阻,不让他报复,他只好暗中行事。
薛蟠先是用手段将吴论赶出客栈,又动用关系,让全京城的客栈都不接待他,硬生生把他逼到了城郊。
如今吴论只中了同进士,薛蟠心中更加得意,觉得自己的刁难起了作用。
他暗想:“俗话说,给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
这吴论要是中了进士,我还忌惮他几分,如今只是个同进士,不足为惧,往后还不是任我拿捏。”
想到这里,薛蟠仰头倒了一口酒,嘴角油腻地一咧,说道:
“就这也敢跟老子掰手腕?
还寒门仕子,还会试五十二名,真是耀武扬威了好一阵子。
这如今不过一不值钱的同进士,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哈哈哈哈!”
他眼里透着几分得意,挥手招呼满座的歌妓,“
姑娘们,来来来,喝!咱爷今儿心情好,谁伺候得好,赏银翻倍。”
说罢将一锭银子甩到桌上,那群涂脂抹粉的女子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讨好他,倒让他春风满面得很。
薛蟠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朝旁边坐着的一个狐朋狗友说道:
“上回我让人把他赶出客栈,这家伙就只能在郊外转悠,听说连顿热饭都吃不上,可真是活该!
不知好歹,还敢退我妹妹的亲。”
他说着忽然语气一变,冷哼道:
“要不是我娘和妹妹软心肠拦着,我早派人废了他一条腿。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往哪殿试!”
那人听罢附和着笑了一声,
“薛爷果真手段厉害,这姓吴的也算是自讨苦吃,若是早些老老实实跪下,求个好女婿的身份,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哈哈,算他识相没跪!”
薛蟠咬牙切齿地说,
“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薛家的脸也是他能落的?”
酒足饭饱之后,他带着几分醉意,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中,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喜讯”告诉了薛姨妈和宝钗。
薛姨妈听后,也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半带感慨半带庆幸地说道:“如此看来,你妹妹之前与他退婚,真是万幸!
我听说,这现如今,除了一甲状元、榜眼、探花能够立刻授官,就算中了那二甲进士,也有的候官候了好几年都没有缺的。
这同进士就更不用说了,有的同进士还没等到授官就死在京城了,好不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