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眉头紧锁,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
都是因为她一直挂心这黛玉收到她的礼物,会不会喜欢,会不会消气。
她一向心思缜密,礼物也挑得精巧。
除了那个西洋钻簪子,她今日又给黛玉挑了一个精巧的翡翠小摆件,觉得寓意温暖,能激起些许旧日的情谊;
接着,她又寻出几匹上好的杭绸,绸面光滑如水,颜色也挑得极为讲究,皆是黛玉素来偏爱的雅致花色。
除此之外,她还从自己珍藏的妆匣里拿出几盒宫里娘娘时兴的胭脂水粉。
宝钗当时心里暗自揣摩:
如此安排,礼不算过分,也能衬出真情,
只盼着可以稍稍挪开二人之间的嫌隙,解开些许芥蒂。
谁料第二日天刚亮,就有丫头捧着原样的礼物匆匆进来,说是黛玉将东西退了回来,不多不少,一件不差。
而那带回来的礼盒中却多了一张小小字条,纸面娟秀细腻,寥寥几个小字却针针见血:“礼重不敢受。”
短短五个字,却像五把尖刀,刺得宝钗的心生疼。
宝钗捏着字条的手指泛白,指尖微微颤抖,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片揉碎。
她原以为,即便黛玉心中有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至少也会收下礼物,没想到她竟如此决绝,一点情面也不留。
宝钗的脸色变得苍白,一股郁气直冲脑门,让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小姐,这……”
莺儿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观察着宝钗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宝钗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去,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锁进库房。”
莺儿不敢多言,连忙将礼物收好,心里却暗自嘀咕:这林姑娘也真是的,就算小姐有错在先,可这赔礼都送上门了,怎么还这般不依不饶?
宝钗独自一人在屋里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自认在贾府时待黛玉不薄,平日里嘘寒问暖也是有的,如今不过是怀疑了她一次,她竟如此小斤小计,不肯原谅自己。
“小姐,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去办完事回来的莺儿见宝钗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宝钗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屋内熏香也变得刺鼻起来,挥了挥手,示意莺儿安静。
莺儿见状,愈发不敢贸然言语,只得垂首立在一旁,她微微弓身,手指紧攥着袖角,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连挪步都颇为小心,仿佛唯恐发出任何声响会触怒宝钗。
屋内的沉寂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只闻得铜炉中熏香袅袅而起,一时间更添几分憋闷之感。
莺儿不禁暗自琢磨,片刻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开口道:
“姑娘,我想着……若是将林姑娘退回礼物的事情告诉那贾府的姨太太,也许她能从中劝和。
这林姑娘可是姨太太的外甥女,这般亲近的人,由她去调停,顺带说几句林姑娘不知礼数,想来最是妥当不过了。
姨太太虽说是因为姑娘订婚的事一时有些恼怒,但她恼的其实是我们太太的行事,待姑娘还是一如往常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眼小心察言观色,却见宝钗脸色依旧冷然,气氛并无缓和之意。
宝钗听了这话,只是冷笑一声,心中积郁更甚,随即不假思索地开口道:
“你不懂。
我那姨妈虽是与林妹妹有着这层亲缘关系,可你可知,她从前在贾府时,我姨妈可是从来不敢当面说林妹妹一句不是之言的!
即便心底有再多不满,也得客客气气地忍着,不敢对林妹妹露出半分怠慢。
你可知为甚?
正因为贾府那姨父与老太太,是林妹妹的嫡亲外祖母与舅舅,这样的亲情关系使得我姨妈纵然心存芥蒂,也不得不掂量后果。”
宝钗顿了片刻,微微抬起头,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又冷嘲的意味,
“况且林妹妹一向家世清贵,她那父亲与夫婿,哪一个不是一甲及第的翘楚人物?
这样的人家,谁敢在现在这个时候对她稍有微词?
只怕都得争相夸她命格非凡,不仅旺夫,更是旺父。
呵,这样的光环加身,我那姨妈如何还能生出正义之气,替我去与她说和?
更遑论教育她不知礼数了。”
一番话说得莺儿一颗心坠入谷底,脸色刷白,低着脑袋赶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然而,她心头的慌乱似乎也蔓延至空气中,更令宝钗感到胸口堵得慌。
见那忠心耿直的丫鬟此时也吓得战战兢兢,宝钗只得轻叹一声,想着此时只得再过一阵子想想别的法子了。
而贾府那边,对于苏旭高中探花的消息,自然是欢欣鼓舞。
贾府的正厅里,贾赦捋着胡须,兴奋地对贾政说道:
“老二,你瞧瞧,这妹夫的眼光是真不错,那苏旭真是给他挣了个大面子!探花郎啊,这可是咱京城的风头人物!”
贾政端着茶盏,点了点头,语气却有些谨慎:
“大哥所言不差。不过,眼下苏旭虽成了探花,但一向和咱们府里不怎么来往。
此子虽是林丫头的夫婿,可到底能不能助得了咱们府上,尚未可知。”
贾赦一拍大腿,眉头一扬道:
“能不能帮咱且不论!
单就这身份摆在那儿,咱们出去也体面!
何况,我听说这苏旭不仅文章做得好,人还颇有才干,待将来若在朝中站稳脚跟,那贾琏、宝玉不就也有了助力了?”
贾母虽未出面,但这苏旭探花之名也传入了老太太耳中。
老太太一边让人给苏府送去两盒上好的东珠给黛玉,一边嘱咐身边的鸳鸯:
“这几日让厨下好生准备,咱们已经下帖子请林丫头和她夫婿到咱们府里了,到时候再请他们住些日子,咱们得好好款待才是。”
贾府里也有不少对苏旭中探花的消息心气难平的,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贾宝玉这号人。
他一早听了探花中第的消息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随手抓了个酒壶不停往嘴里灌。
袭人劝了几句,他也不过当没听见,眼神空茫,似乎整个人一瞬间被抽空了魂魄一般。
然而,比贾宝玉更“介怀”的,还得数贾府的厨房下人们。
这一天,炉灶间热气蒸腾,几个做菜的下人挤在一起,磕着瓜子,三句不离将苏旭贬得体无完肤。
那胖厨娘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狠狠说道:“就他那货色,连玉田胭脂米都不认得,竟然也能中探花?这阅卷官也忒没眼力见儿了!”
旁边高挑的厨子也扬了扬眉,嗤笑道:“嗬!可不是!上次他还以为我们这米是不是坏了,怎么是红色的!笑死我了!就这号人要是真有本事,那我岂不是直接能当状元郎了?”
“嘁,”另一个年长的下人倒刮了他们一眼,语气嘲讽中带着几分不屑,
“你们懂什么?人家中探花的才不是靠这些厨间的旮旯见识呢!
咱馋嘴子再会品米又怎样?
人家摘的是‘玉桂’,咱手里攥的是‘炒勺’,天壤之别的事儿。”
胖厨娘一呛:
“哼,你少替他抬高!
依我看,撑死了就是个运气好!
不过是个赘婿罢了,被咱林表姑娘捡回来的乡巴佬。
他将来能好到哪儿去?”
几个下人正议论得热闹,忽听外头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你们倒是会长舌头,莫忘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