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雾气浓得化不开,每走一步都像在云海中跋涉。我握着桃木剑,剑尖在雾气中划出淡青色的轨迹。山道两旁的青苔上,每隔七步就嵌着一枚铜钱大小的玉符,正是师父三十年前布下的\"七星引路阵\"。
第三十六枚玉符突然碎裂。
\"咔嗒\"一声脆响,碎玉溅到我道袍下摆。几乎是同时,桃木剑上的云篆亮了起来,剑身微微震颤,指向左侧陡峭的山崖——那里本该是绝路,此刻却隐约浮现出一条由萤火组成的阶梯。
山风突然变得锋利。我掐了个避风诀,道袍仍被割开几道口子。崖壁上那些看似天然的沟壑,在萤火照耀下显露出真容——是剑痕,每一道都深三寸七分,边缘光滑如镜。我认得这手法,是师父的\"紫霄剑气\"。
\"师父...\"我抚过最新的一道剑痕,指尖沾上未干的露水,\"您到底在这里守了多久?\"
萤火阶梯突然延伸到我脚下。踏上第一阶时,整座茅山七十二峰同时响起钟声。不是往常晨课的清越钟鸣,而是沉郁的、带着金属颤音的警讯。
山雾散开一瞬,我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后山禁地的思过崖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星盘。七根青铜柱呈北斗状分布,每根柱子上缠绕着碗口粗的铁链,链子上挂满了正在燃烧的符箓。星盘中央,师父常坐的那方蒲团悬浮在空中,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周天星斗大阵...\"桃木剑突然变得滚烫,\"原来一直在这里。\"
我数了数燃烧的符箓,正好三百六十五张,对应周天之数。但最令人心惊的是那些铁链——根本不是金属,而是由凝固的闪电构成,每呼吸一次,就有电光在链子间跳跃。
踏上最后一级萤火阶梯时,怀中的玉简突然飞出,悬在星盘正上方。玉简表面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一粒种子,青翠欲滴,叶脉中流淌着星河般的光点。
\"蓬莱的建木种子?\"我伸手去接,却被一道电弧击中手腕。剧痛中看到种子坠入星盘中央的黑洞,下一秒——
整座大阵活了。
七根青铜柱同时下沉,铁链绷得笔直。黑洞中传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尘封已久的机关正在启动。我本能地后退,却发现脚下的岩石变成了半透明状,能直接看到地底深处的情形:
三百丈下的地脉中,十二尊玉雕的道人像围成一圈,每尊玉像掌心都托着一颗星辰模样的光球。这正是茅山秘传的\"十二元辰镇地大阵\",与地上的星斗大阵形成天地呼应。
\"玄霄。\"
师父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猛地转身,看到七根青铜柱上同时浮现出他的虚影,每个虚影都在结不同的手印。
\"看好了。\"七个师父齐声道,\"这才是真正的《混元度人经》。\"
手印结成刹那,铁链上的符箓全部熄灭,灰烬却不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组成一篇经文。我瞪大眼睛——这根本不是《度人经》的内容,而是...而是某种坐标,用古老的星象语言书写着十二个空间节点的位置。
桃木剑突然脱手飞出,刺入星盘中央。剑身上的云篆如活物般爬出,与符箓灰烬组成的坐标融合。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十二尊玉像开始旋转,掌心的星辰依次亮起。
当最后一颗星辰亮起时,我脚下的地面彻底透明化。透过这巨大的\"镜面\",清晰看到太平洋上空的翡翠立方体正在变形——十二道光门旋转着拼合成一道巨大的星门,门中隐约可见师父的紫袍背影。
\"师父要进归墟...\"我摸向腰间的锦囊,却发现那截焦黑的桃木剑尖不见了,\"难道...\"
地底的玉像突然同时抬手。十二道星光穿透岩层,在星盘上方交织成一个人形——正是师父的模样,但比记忆中年轻许多,眉目间还带着我入门时的温和。
\"玄霄。\"星光组成的师父轻声道,\"茅山道统,今日传于你手。\"
他伸手点向我眉心。就在接触前的瞬间,整座大阵突然剧烈震动。七根青铜柱中的一根轰然倒塌,铁链寸寸断裂。我踉跄着站稳,看到倒塌的铜柱上刻着三个被雷火灼烧过的大字:
\"劫灭柱\"
星光师父的身影开始模糊。他焦急地指向剩下的六根铜柱,每根柱顶都浮现出一个古篆:度、人、解、厄、破、狱。
\"记住顺序!\"师父的声音断断续续,\"持剑入星门时...必须按这个...\"
话未说完,第二根\"度人柱\"拦腰折断。崩塌的铜柱砸向星盘中央,我下意识扑过去想挡,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
千钧一发之际,桃木剑自行飞起,剑尖射出一道青光托住铜柱。剑身上的云篆一个接一个亮起,每亮一个,铜柱就上升一寸。当最后一个\"狱\"字亮起时,六根铜柱突然射出光柱,在空中拼合成一扇微型的星门。
门中浮现出太平洋上空的实景:翡翠星门已经完全开启,十二个身影站在门前。我一眼认出其中那个紫袍道人——虽然背对着我,但那柄斜插在背后的松纹古剑绝不会错,正是师父的\"紫霄\"。
\"师父!\"我朝星门大喊,声音却被某种力量阻隔。
星光师父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他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将右手按在左胸,然后朝我深深一揖。这是茅山最隆重的\"托道礼\",只有历代掌教交接时才用。
我尚未从震惊中回神,地面突然塌陷。不是局部的坍塌,而是整座星盘连带着方圆百丈的山体,一起坠向地底那个黑洞。下坠过程中,六根铜柱的光束始终连接着微型星门,让我能清晰看到太平洋上的情景:
师父拔出了紫霄剑。不是指向星门,而是——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不要!\"
我的尖叫淹没在山体崩塌的轰鸣中。地底三百丈处,十二尊玉像同时炸裂。无数碎片向上飞射,在塌陷的岩层间折射出诡异的光路。这些光路交织成一个立体符印,正是师伯在棋枰上用血画的那个。
下坠突然停止。我悬浮在黑洞中央,四周是静止的岩石和符箓灰烬。桃木剑飞回手中,剑尖上挑着一物——是那截消失的焦黑剑尖,此刻正发着微弱的紫光。
\"玄霄。\"
师父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我抬头看向星门投影,太平洋上的师父已经消失,只剩紫霄剑悬浮在星门前,剑尖滴落的不是血,而是...星光。
十二个身影同时迈入星门。在最后一人进入的瞬间,桃木剑上的两截剑尖突然融合,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我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站在完好的思过崖上,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有手中那柄焕然一新的桃木剑,和崖边新长出的一株树苗,证明刚才不是幻觉——树苗的叶片上,清晰可见与玉简中那颗建木种子相同的星脉。
山下传来急促的钟声。我望向太平洋方向,那里的天空已经恢复正常。但桃木剑上的云篆明明白白显示着:
\"星门已开,持剑者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