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仗很难打。”
“我们会赢的。”
真正战斗,不在武器多寡,也不一定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很多成败是心理上的差异。你觉得打不过,就真会打不过。你觉得完不成,就会真完不成。
但反过来,如果你有必胜的信念,一步都不退,哪怕人也能胜神。
不是对方有多强,是我们让出了位置。
那些禽兽,本就是奴,趁主子出门,占我故园,以为就能变主子了吗?如今,连东倭岛夷之国都来欺负人,压得淮南军三年抬不起头,还有没有天理了?
“将军,你听见敌军怎么诅咒你吗?——若取中原,先取定北军;若取定北军,先取苏家人。让苏家人的血像泉水一样流遍祁连山谷,让定北军的头颅像堆谷子一样堆满玉门关的城墙……你是不是觉得,被这样恐怖的仇恨包围着还挺爽的?!”
“是,我就是要成为敌人的噩梦!如果他们是妖魔,那我就是降魔者,如果他们背后是神,那我就弑神——君侯当知,佛祖不止有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若无雷霆手段,难保菩萨心肠。”
“将军,不是本君侯没血性,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光头君侯静静地注视着她,叹了口气,“——百年前,大熠皇帝令我先祖将武器锁入地下机关,除了历代君王,没人能开启。”
那里,有无尽凶藏,足以支撑一支劲旅。
“如果能打开武器库,君侯会与我白兔城结盟吗?”苏唳雪问。
“自然。”吃斋念佛的将门君侯笑了一下,“说实话,哪个男儿郎不想逞一次英雄、打一场胜仗呢?”
南宫离牵起她的手:“那我们快走快走吧!”
一个机关就算再离奇,大概率也不过是一些拓扑术和墨门鲁班一派的精巧设计。
她小时候可爱玩儿这些了。
“哎,等等。”黑衣黑甲的人却有点儿犹豫,“殿下,不然,您还是……”
公主虽来自天家,但毕竟不是帝王。
小姑娘一歪头:“怎么?你觉得,这玩意儿南宫瑗能打开?——你后悔杀他了?”
“不后悔!——我是怕你有危险!”
苏唳雪翻翻眼睛,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小丫头,娇滴滴,啥啥都不会,就会气她。
皇甫毅将她二人带到机关库入口。那里,人迹罕至,蔓草长到了一人高。
南宫离瞅着那些张牙舞爪的吓人大草窠子,噘着嘴鼓着腮帮子,好嫌弃:“呀!怎么这么荒凉啊?”
皇甫毅垂眸,叹道:“土地跟人心一样,没人侍弄,就会杂草丛生。时间长了,就会封闭得连门都找不到。”
“嘁!这有什么难的?我来找!”
小公主咯咯一笑,一猫腰钻进去。
“哎!”
苏唳雪一把没薅住,不敢耽搁,也闪身进去。
草密林高,两人不知不觉将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哎哎哎——哎呀!”
突然,小姑娘绊在什么上,啪叽摔了个大马趴。
“殿下!”
苏唳雪回过身,把人拎起来查看。
有草窝子厚厚地垫着,倒是没伤着,可小丫头觉得没面子,瘪瘪嘴,气呼呼地扭回头扒拉:“什么东西呀?气死我了!”
拨开杂草,一个大大的井盖似的青铜门跃然眼前。
“番莲月季纹?——机关门!将军,我们找着啦!”
小公主兴奋地趴在地上,咕噜咕噜扒着圆圆的井盖缝转了一圈,哪儿也拽不动。
“不会吧?难不成这个门有密钥?”
苏唳雪上前,用力一把掀开——
“看给你笨的!”
南宫离嘿嘿一笑,吐吐舌头,跟她往下走。
地底下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小丫头挽着她的手臂,借着微弱的火折,小心翼翼往前走,以为会冷不丁蹦出个大怪兽来吓唬人。
然而,一路都很太平,简直无聊。
“唳雪,等仗打完了,我们就回白兔城,好不好?”女孩子嘤嘤嗡嗡,轻声细语地央求。
黑衣黑甲的人微微皱眉:“殿下,等仗打完,大熠收复了失地,您身为监国应当回选侯城去,而我也得回凉州府了。”
小姑娘瘪瘪嘴,垂下头:“可我不愿意跟你分开。”
“我有空就来看你。”
“哼!你是不是早早就打算好了?”
听她平平淡淡说分离,女孩子心里忽然就有些凄凉。
这么近的距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美人儿眼中漫过停不住的愁云。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满溢着情感,轻易能动摇一个将帅刚毅的心。
苏唳雪闭了闭眼睛,迎向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漠然而坚决:“殿下,流言蜚语有多可怕,你不明白吗?倘若有一天,我身份败露了,你我之间越少牵扯,你越安全。”
“可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你!”女孩子望着她,又眼泪汪汪起来,“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怎么想?——有生之年,我只想有一次机会,能把心爱的人留在身边,难道你连这一点愿望也不肯满足我么?你以为,跟我越少牵扯,就越能保全我,可这又有什么意思?唳雪,人是为了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时刻才愿意活着的。此生,我感受世间寒冷远大于温暖,若没有你给我的朝朝暮暮,我会活不下去!我会冻死的!不是一下子就死了,而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不可逆转地冻死……而你也是一样——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苏唳雪轻轻叹了口气,眼睛里又恨又愁:“阿离,我不在乎孤身而活,不在乎冻死。我不怕做刀下鬼、雪里埋……我只怕又像六年前公主殿那个落雪的秋天,或者先前龙华殿里一样,还是没能……保护你。自从你拿离火融化浮冰后,你眼底的凤尾花就不见了,这说明灵力一直没能恢复。虽说看上去没什么影响,甚至让你这总想放火烧山的小丫头又像个正常人了,可你受伤了,你的伤我没办法,世间医者恐怕都没办法。”
她相信自己作为一个战士从血雨腥风中培养出的觉察力——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患,只是现在看不出来。
这超过了她的处理能力,令她极度不安。
小丫头咬着红红的唇:“那我要是明天就灵力消散,魂飞魄散呢?你还要跟我分开吗?”
“闭嘴!”她厉声喝。
她最恨也最痛小丫头拿命来要挟她,霎时气得脸都白了。火折子颤颤巍巍的,就像一颗觳觫的心。
南宫离伸出两只手,裹住她寒凉的、颤抖的手:“我不说了,哈,你别生气——你看,我体温还是很暖,并没什么……哎!”
猝不及防的,苏唳雪将她一把揽进怀里:“丫头,你守了我三天三夜,把我从阎罗殿叫回来……我大恩不敢忘。”
黑暗中,小公主像只猫咪似的偎在爱人怀里,含羞地轻轻咬着手指尖,任由熟悉的心跳声敲击耳膜,觉得好幸福。
她的爱人生性内敛,极少动容,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遭如此激动地向她诉衷肠。
俏生生的女孩子心里暖洋洋的,欢喜得几乎要昏过去了。
恩爱恩爱,爱里是有恩情在的。
这实心眼儿的家伙,为了爱情和信仰奋不顾身的样子,早已令她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人了。可她太小,总是受照顾的一方,想为人家做点什么也不能够。
头一回,她好庆幸自己是个怪物。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在火折即将熄灭时,远远望见了第二道门。苏唳雪引燃两侧的松油灯,看到门脸上赫然刻着一盘巨大的棋局。
“哇,居然是天残局哎!”南宫离仰头观察片刻,惊叹。
“什么局?”
黑衣黑甲的人皱着眉,完全摸不着头绪。
打仗的人有时候爱下象棋,但围棋就不灵光了——完全两码事。
南宫离挠挠头,犹豫起来:“唔,这棋局我小时候看母后解过一遍,但早忘光了啊……”
“没关系,你再不行也比我强吧?”
苏唳雪笑着鼓励她。
她喜欢她这样充满信心地凝望自己,就像最后一刻她把虎符塞进了她手里,就像说有她在大熠就有希望,就像现在……这一切都仿佛在告诉她,在这个人心目中,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躲在她羽翼下的小娃娃,足以同她并肩而立了。
她多想能同她并肩而立啊。
南宫离移动了一枚黑子。
门没动。
又移动了一枚白子。
门还是没动。
她又放上一枚黑子。
突然,甬道传来机关零件摩擦的喀拉喀拉的细碎声响。
“这就……成了?这么草率吗?那它不该自动弹开来,或者出来个小人偶啥的,给我唱首歌么?”
小公主好不满意,嫌弃地伸手去捉门把手。
“小心!”
突然,苏唳雪将她一把拉开,摁到角落。
甬道内,无数箭声浑上持续不断的回响,宛如轰鸣。
“啊!坏了坏了,我摆错了!那黑子应该在右数第三格,不是第五格!”小丫头一拍脑袋,被死去的记忆延迟攻击。
“去改。”苏唳雪沉声。
她冲入箭阵,挡住所有利刃,为南宫离暂时开辟出身后一个安全的通道。
没时间犹豫了,小公主咬咬牙,提着裙子又奔回去。
刚要摆,“锵”!一支箭镞自她耳侧划过,钉入墙体。
黑衣黑甲的人眉头一皱,抽出辅刀,双刀齐开。
或许是被极端情况激发出了潜能,南宫离迅速回忆起母后当时的走法,一步步摆好棋子,一步都没有错。
箭矢退去。
门开了。
“你受伤没?”
她将人捞过来,前前后后地不放心,对万千宝藏一眼不看。
“殿下,无妨,这不是透甲箭,威力没那么大。”苏唳雪沉下一口气,轻声道。
“那也架不住多啊!你看你……”
女孩子瘪瘪嘴,摸摸眼前人脸颊被箭矢擦出的斑斑血痕,嘤嘤哼哼地怨。
苏唳雪按下她的手:“殿下忘了,选侯城外,我一人战千骑,难道还怕这点儿毛毛雨?”
“哈!你还挺自豪是吧?!你忘了,那一战你伤成什么样儿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想,一提这茬,就触了逆鳞,俏生生的女孩子瞬间炸了毛。
黑衣黑甲的人赶忙告罪,连声求饶:“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呜呜呜……早晚有一天,你死我眼前你就高兴了!”
小公主明显不买账。
她们太相爱,以至于都对彼此的能力缺乏一点信心,而这世道又太险恶,遍体鳞伤也换不来好结果。
苏唳雪扒拉下那一直揉眼睛的小爪子,亲了亲小姑娘光洁的额头:“殿下,我答应你,打完仗,回白兔城与你相伴,好不好?”
“嗯?你同意了。”
“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嗯。”
“那我们说定喽!”她终于破涕为笑,“到时候,我给你造一座大大的、黄金的屋子!”
苏唳雪忍俊不禁:“那恐怕殿下得多攒点儿钱,这么养我可太贵了。”
“再贵我也全包了!”
两情相悦为什么如此动人呢?
大概因为甜吧。
机关库里除了武器弹药,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稀世奇珍。
史载,乱日转年二月,却月城君侯毅为苍生毁契,与苏、南宫二人破青铜门,得宝百余金。
挖了自家祖坟,他也算古今第一人。
这么多家当,招兵买马绝对够用了。
清点时,一个樟木箱子里翻出来一整套黄金头面,做工之精致成功吸引了小公主挑剔的目光。
苏唳雪察觉到,轻声问:“你喜欢?”
“我想给绒绒留着。”小公主往她怀里靠了靠,小声嘀咕道,“她娘亲不在了,也没人帮她置办这些东西,可不知君侯同不同意——哎!你说我偷偷拿走行不?”
“阿弥陀佛,本侯无儿无女,也不打算娶妻,这东西用不上。能得公主青眼,也是它们的福气。”
皇甫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合掌,微笑。
“君侯?您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想干坏事儿的小丫头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