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上哪儿去了?”
小公主一顿晚饭吃得神不守舍,碗都端到桌子底下去了,苏唳雪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敲着碗筷数落道。
“哦……”
南宫离回过神来,把拱到桌子底下去的饭碗重新端好,默默垂下头,似乎有什么心事。
“将军,殿下身份贵重,您多少放尊重些罢。”正在一旁服侍的张婶小声提醒道。
“贵重?看把她能的!别说监国公主,她就是当了皇帝,那也是我将军府的人!三岁就在我这儿,我还不知道她了?从小就挑食——毛病,娇气!一连五年,兵荒马乱,这才安定下来几天啊?刚遭过大灾,凉州一半人还在闹饥荒呢,没给她整俩窝头咸菜算不错了。”
苏唳雪身上不舒服,实在没心思细思量,武断地以为南宫离是又犯毛病了,嫌饭菜粗陋,故而蹙着眉头,一句一句地不耐烦起来。
“哎呀呀,殿下恕罪哈,将军这是没把您当外人儿呐……”
张婶汗都下来了,一个劲儿给不解风情的人使眼色,这辈子没打过这么高难度的圆场。
整肃的人瞥了一眼身边乖乖挨训不吭声的小丫头,想了想,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
小公主接过来,低头一瞧——
真是水!连一丁点儿茶叶末都没有。
女孩子哼了一声,噘着嘴,老大不乐意。
“啧,你还想怎么着啊?”
在暴脾气的将军看来,倒水就算是给台阶了。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不下?!
“明明说好回来就成亲……到头来,又哄我。”
小公主低着头,嘟囔了一句。
黑衣黑甲的人心里忽悠一颤——原来,在这儿跟她闹别扭呢。
“娇气……”
她张张嘴,又轻声斥了一句,英气的眉目里却满是愁。
这些天,她视力败坏得厉害,一天三碗汤药也渐渐拉不住了。
可若再加量,一定会被察觉。那双黑蒙蒙的眼睛,恨不得长她身上,一刻也逃不开。
小丫头聪明,读书多,脑子好,学东西又快又好,五年来早就独当一面了。她曾想,如果这时候自己嘎嘣儿死了,南宫离就不用替她守着秘密,被拖累得好好嫁个人都不能了。
可这丫头太痴情,弄得她不敢走,生怕女娃娃一回头找不见她,又要哭。
吃完晚饭,南宫离闷闷不乐地回到西院,一进门,发现桌子上搁着个纸包,打开来,是一种没见过的点心,看上去白白胖胖,煞是可爱,小心翼翼捏起来,轻轻咬一口,里面竟还裹着红红的浆液,流到舌尖上酸酸甜甜,唇齿留香。
下面还压着一封信,是苏唳雪的笔迹。
上面写道:“——给,甜的。明日演兵,望赏光。备注:你在,那帮小兔崽子都格外卖力些。”
公主噗哧一笑,灿若桃李。
第二天,监国大人紫绶金印,盛装而至。
当她出现那一刻,整个校场都沸腾了。
虽然,公主以前也来看过演武,但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小女孩还代表不了什么。但如今,殿下以监国之尊莅临定北军大营,按大熠不成文的惯例,等同于是把定北军抬到了皇室亲卫的地位,犹如嫡系。
这是只有皇族亲王部属才有的待遇,就连煊赫如长孙王府都不成。
群情激昂,杨占清点燃引信,伴随着隆隆的礼炮声,整个军营都沉浸在一片欢腾和喜悦中。
年轻人欢呼雀跃,许多老兵却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哭和笑都是因为欢乐,但哭的人知道笑的人却并不知道,这欢乐是用多少痛苦换来的——
这么多年,将军府没落了,所有人都以为,定北军早晚沦落到跟镇南军一样下场。
他们提心吊胆地活着,无可奈何地死去,只盼君心垂怜。
后来,小公主嫁过来,情况看上去好一些了。可暴脾气的将军不懂怜香惜玉,跟人家三天两头地吵,总也不回家,两人分分合合不知多少回了,形势起起伏伏,令人不安。
再后来,又是亡国又是换帝,整个大熠忽然一下子乱得一塌糊涂,眼看救不回来了。没成想,娇滴滴的小公主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不仅把白兔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还奇迹般的夺回了国家。
两个人感情也稳定下来。
如今,殿下又回到凉州城,只为陪伴将军。日子仿佛做梦一般,兜了一大圈又回到最初的时候,虽仍免不了天灾人祸、刀口舔血,但好像又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有盼头了。
只要将军好好的。
黑衣黑甲的人站在高台上,远远望着受人爱戴、身披荣光的女孩子,心中感慨万千。
她一步一步走下来,到南宫离面前,跪地行礼。
监国大人驾临,身为臣属,这是应当应分。
“哎!你敢!”
南宫离一颗心思全在她身上,一直留意着,就怕这个人又死心眼儿,一看露了苗头,立刻上前拦腰将人牢牢抱住,不肯叫她矮身。
“殿下……礼不可废。”
苏唳雪没想到,她穿着官服还这般任性。
“我在选侯城就说过,你不必跪我。这世上,除了皇奶奶,你谁都不必跪。”小公主笃定道。
黑衣黑甲的人眯了眯眼睛,轻笑:“那怎么成?还有陛下呢。您想让臣谋反吗?”
“哈!倒是真忘了那小兔崽子。”
南宫离翻翻眼睛,轻嗤。
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把南宫麟放在眼里。
苏唳雪拿她没办法,苦笑着摇摇头,将手臂抬给她。女孩子嫣然一笑,纤纤的手搭在那乌沉沉的护腕上,跟着苏唳雪一同来到高台上。
“好吃吗?”
忽然,身边人耳语。
“嗯?”小公主仰起俏生生的脸蛋,望着她,不明就里。
“我是说点心。”苏唳雪一瞅她那傻样儿,莞尔,“珠儿新研制的,听闻殿下近日胃口欠佳,非叫臣捎给您尝尝鲜。”
“嗯嗯嗯!好好吃哇!今晚还有吗?”小公主回想起昨晚讨她欢心的美味,点头如捣蒜,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有。”苏唳雪宠溺地望她一眼,浅笑,“只要殿下开心,要多少有多少。”
“那点心叫什么名字啊?”南宫离眨眨眼,又问。
苏唳雪摇摇头:“唔,还没起。殿下有兴趣赐名吗?”
给雅食起雅名,乃是大熠文人骚客最乐此不疲之事,而店家往往也乐得如此,有时偶得佳品,还会花重金请当地大儒提匾命名,以抬身价。
贵人四两拨千斤,监国大人金口亲赐糕点名,定能助小珠儿一臂之力,让包子铺东山再起。
她以为,爱凑热闹的小丫头会很愿意。
孰料,小公主却瘪瘪嘴,默默垂下头,神情忽然有点懊丧:“别了……要不是我上次做那档子夸张事,也不至于连累她。”
她说的是一个馄饨一百银那事。
她就是个怪物,爱哭鬼,扫把星,只会让身边人为难。
若不是为了瞒着她,这个人又岂会如此硬撑着?铁甲下,酒味那么浓,遮都遮不住,她人也那么憔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会悄悄闭上眼睛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