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西南郡飘着冻雨,白灵蹲在飞檐上数灯笼。朱雀大街新挂的二十八宿灯被风吹得打转,灯影里藏着三个申笃国口音的卖茶人——他们腰间的弯刀比茶筐更沉。
\"白姑娘,酉时三刻,老槐树。\"
怀里鎏金拜帖还带着小皇子手温,白灵摩挲着帖角暗藏的玄鸟纹。这是今年第七次密会,自从三个月前在澜沧江截获那批龙骨地图,西南郡的魑魅魍魉就再没安生过。
山神庙残破的飞角突然传来金铁相击声。
白灵旋身时甩出袖中银针,十三枚寒星钉住三把淬毒弯刀。穿赭色短打的少年正滚在香案下,怀中紧抱着青布包裹,指缝渗出的血在雪地上洇出梅枝似的纹路。
\"申笃影卫也配在苍龙地界撒野?\"白灵故意用鞋尖碾碎腰间玉牌,翡翠碎片里露出半截紫鳞蛇——西南密探的标记让三个杀手瞳孔骤缩。
少年突然闷哼一声,包裹里跌出半块玉佩。白灵的银针霎时偏了半寸,那玉佩上的阴阳鱼纹竟与小皇子随身佩戴的严丝合缝。
\"抓住那小子!他中了血瞳术!\"影卫首领突然撕开衣襟,心口睁开第三只猩红眼睛。白灵反手洒出药粉,紫雾中爆开的蛇涎香呛得人流泪。她拽起少年撞破窗棂时,瞥见他后颈浮现的青色蛊纹——是申笃巫祝的千丝蛊。
张玉玲在颠簸中醒来时,满眼都是晃动的金线流苏。鼻腔里塞满艾草与雄黄的味道,耳边炸响的爆竹声里混着苍凉号角。
\"别动。\"冰凉的银针抵住喉结,戴青面獠牙傩面的女子正将他裹进大红喜服,\"申笃人的血瞳术靠气味追踪,你身上的蛇毒还能撑两个时辰。\"
少年试图蜷缩伤腿,却碰翻了身侧鎏金香炉。炉灰里未燃尽的蛇鳞让他瞳孔骤缩:\"你是玄蛇卫?去年在落鹰峡...\"
傩面突然贴近,孔雀翎擦过他颤抖的睫毛:\"小郎君,扮新娘就要有新娘的样子。\"白灵将绣着并蒂莲的盖头甩在他头上,庙外倏然传来锁呐声。正月里的送亲队伍正巧路过山神庙,领头的纸扎仙童眼眶里跳着幽幽磷火。
当影卫的弯刀劈开轿帘时,白灵贴着少年耳垂轻笑:\"现在,哭得像要被抢亲的小娘子。\"她指尖银针精准刺入少年泪穴,两颗滚烫的泪珠砸在鸳鸯锦被上,冲开了易容药膏——那青布包裹里掉出的半块玉佩,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
郡守府的更漏滴到子时,白灵终于剥开第七层药布。张玉玲左肩的刀伤泛着诡异靛蓝,随呼吸明灭的蛊纹已蔓延到锁骨。
\"千丝蛊每月朔望发作,届时需要母蛊持有者的心头血。\"白灵将银刀在烛火上烤得通红,\"但你的蛊虫二十日前就该破体而出。\"
少年突然攥住她手腕,掌心炽热如炭:\"腊月初七,我在申笃皇宫地牢吞过一颗赤珠。\"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朱砂痣,那红点竟在皮下缓缓游动。
白灵腕间玄蛇镯突然暴起,碧色蛇信嘶嘶指向少年血液——滴在银刀上的血珠正腐蚀出龙鳞状纹路。她想起三年前滇南王府的秘档,记载着苍龙皇室嫡系血脉独有的融铁血。
窗外倏然掠过黑影,白灵吹灭烛火时将少年按进药池。十二枚透骨钉穿透窗纸,钉在墙上的位置恰好组成申笃星图。池中药汤因他的血沸腾翻涌,浮现出模糊的龙形水纹。
\"他们真正想要的不是玉佩。\"白灵捞起随水波晃动的发丝,月光下那缕黑发竟泛起淡淡金芒,\"二十年前的元宵宫变,被焚毁的东宫里有位消失的皇长孙...\"
上元节的琉璃灯照亮郡守府密室时,小皇子手中的半块玉佩正在共鸣。张玉玲颈间玉佩浮到半空,阴阳双鱼在金光中咬合成圆,投射出的光影交织成西南山脉舆图。
\"龙脉地宫的入口居然在滇南王府旧址。\"小皇子屈指轻弹冰鉴,惊起满室颤动的珠帘,\"白灵,你可知二十年前护送皇长孙出逃的影卫姓什么?\"
白灵正在调制药杵的手蓦地顿住,紫鳞蛇药箱底层露出半幅陈旧画像——画中执剑男子与她眉眼七分相似,落款是永昌十七年。
密道突然传来机关响动,张玉玲背后的砖墙裂开蛛网纹。白灵扑过去时嗅到熟悉的蛇涎香,申笃影卫的弯刀已架上少年咽喉。小皇子手中的玉佩突然暴射金光,张玉玲额间浮现玄鸟印记,影卫心口的血瞳在强光中炸成血雾。
\"原来国师说的双生劫应在此处。\"小皇子擦去唇边血迹,手中断刃指向少年心口,\"当年东宫那把火,烧死的替身孩童后腰应有月牙胎记...\"
白灵的药杵掉在地上。她想起三日前换药时见过的伤痕——少年腰间陈旧烧伤下,半枚月牙胎记泛着胭脂色。
张玉玲指尖拂过滇南王府残破的照壁,青苔覆盖的卦象突然泛起微光。寅时三刻的月光斜照在坤位,他鬼使神差地踏出九宫步,废墟间顿时升起七十二道磷火。
\"坎离移位,地龙翻身。\"少年沾血的手指在空中勾出敕令,王府古井突然传出金玉相击之声。白灵腰间的玄蛇镯应声碎裂,鳞片化作流光没入井口。
小皇子手中的舆图突然自燃,火苗竟显出紫金色:\"这是...天地道的镇山诀?\"他猛地扯开少年衣襟,心口朱砂痣已变成旋转的太极印。
\"西南隐门第一百三十七代地师张玉玲,见过殿下。\"少年突然并指如剑点向眉心,周身腾起的罡气震落满院残雪。井中飞出的青铜罗盘悬在他掌心,盘面二十八宿与地上磷火遥相呼应。
白灵突然想起三年前在落鹰峡见过的卦阵——那位以血肉之躯启动护山阵法的老道,临终前望向帝都的方向说了句\"劫数难逃\"。
申笃国的黑羽箭撕破春分那日的朝霞时,张玉玲正在澜沧江底改换水脉。青铜罗盘吸饱了晨露,指针在震卦与巽卦间剧烈颤动。
\"他们用了破军弩。\"白灵挥剑斩断缠在礁石上的铁索,江面漂浮的尸首突然睁开血红瞳孔——是申笃巫祝的尸傀术。
少年咬破舌尖在罗盘上画出血符,江心顿时升起三道龙卷水柱。三十里外的申笃楼船被掀翻时,他耳畔响起师父的教诲:\"天地道弟子不得干涉王朝更替...除非...\"
除非山河破碎,黎民泣血。
当第七艘楼船撞向江岸,张玉玲终于祭出袖中天机签。竹签没入水面的瞬间,两岸峭壁浮现出巨型卦象,江水倒卷形成的太极图将残存敌军尽数吞没。
\"这是天地道的山河局?\"浑身湿透的小皇子盯着他发间骤生的白发,\"以寿数为引,值得吗?\"
少年抹去唇角血迹,残缺的玉佩在江风中叮咚作响:\"殿下可听过'地师守国门,身死道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