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那只半旧帆布旅行包的重量,并未让凌霄的脚步有丝毫凝滞。他沉稳地走在午后略显燥热的羊城街头,阳光透过路旁高大榕树浓密的枝叶,在人行道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
电子市场喧嚣的背景音已被抛在身后,耳边是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街边小贩略带沙哑的叫卖,以及行人匆匆的脚步和低语。这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时代,空气中弥漫着变革的气息和南方特有的湿热。
凌霄的目光平静而锐利,如同最高效的扫描仪,快速掠过街边的店铺招牌、墙角张贴的小广告、以及那些隐藏在寻常巷陌中的潜在可能性。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绝对安全、隐秘,能让他那些超越时代的构想生根发芽的地方。一个不会重蹈前世覆辙的坚固堡垒。
旅行包里那沉甸甸的现金,是他撬动未来的第一个支点,但也是巨大的风险源。在找到合适的基地之前,他必须像珍惜羽毛一样谨慎。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家规模颇大的医院门口。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有些晃眼,门口上方挂着一块红底金字的牌子——“羊城市第一人民医院”。进出的人流络绎不绝,许多人脸上带着焦急或愁苦的神色。医院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自行车,几个小贩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兜售着水果篮和麦乳精之类的营养品。布告栏上贴着泛黄的通知,墨迹模糊。
*医院…* 凌霄的脚步微微一顿。这里人流量大,信息驳杂,或许… 可以作为未来收集信息或者建立某些间接联系的备选节点。他略作思忖,或许可以进去打听一下住院部的大概位置,或者仅仅是找个地方短暂歇脚,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他调整了一下肩带,随着人流自然地走进了医院大门。
一股浓郁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汗味、药味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气息,扑面而来。医院大厅比外面更加嘈杂,挂号处、缴费处都排着长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行色匆匆,病人和家属的交谈声、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汇成一片嗡鸣。头顶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光线透过高处的窗户照进来,在大厅水磨石地面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但更多的角落则显得有些昏暗和压抑。
凌霄的目光快速扫过大厅,【超凡感知】让他捕捉到比常人更多的细节——排队中年男人紧锁的眉头和指尖无意识的颤抖,抱着孩子的母亲眼中深深的疲惫和无助,墙角一位老人低声的啜泣,还有空气中那细微的、属于疾病和痛苦的气息。
他本能地想找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就在他转身,目光掠过缴费窗口那长长的队伍时,视线尽头,一个略显单薄的、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确良衬衫的侧影,毫无征兆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凌霄的脚步如同被钉在原地,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涌向大脑,又在下一秒凝固。
那个侧影… 那头简单束起的马尾… 甚至那件衬衫洗涤多次后略微泛黄的领口…
太熟悉了!熟悉到如同烙印一般,深刻在前世的记忆深处!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穿透嘈杂的人群,死死锁定在那个身影上。全身的感官仿佛都失去了作用,唯有视觉,将那个身影的每一个细节无限放大。
是她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无数纷乱的念头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前世的片段不受控制地涌现——图书馆午后温暖的阳光,她低头看书时认真的侧脸;实验室里熬夜攻关时,她递过来的一杯热咖啡和温柔的鼓励;还有… 最后那场冰冷的雨夜,诀别时她眼中那无法言说的悲伤与决绝…
强烈的情感冲击如同巨浪,拍打着他坚固的心防。但凌霄以超乎想象的意志力,死死压制住了这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波澜。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只有那双眼睛,泄露了内心深处翻江倒海般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那个身影动了动,似乎是队伍往前挪了一步。她微微侧过脸,焦急地往前探了探。
终于,凌霄看清了她的脸。
依然是记忆中那清秀的轮廓,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憔悴和疲惫。她的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色阴影,嘴唇干裂起皮,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她手里紧紧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一张折叠起来的单据,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的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助,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依然透着一股熟悉的、倔强的光芒。
真的是她!沈佳禾!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开始转动。
凌霄站在原地,混在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定在沈佳禾那略显单薄、充满疲惫和焦虑的背影上。医院大厅的嘈杂声、消毒水味,仿佛都暂时离他远去。
他没有上前相认的冲动,前世的种种早已尘埃落定,今生的轨迹已然不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一个旁观者,审视着这突如其来的命运交汇。
他的眼神深邃,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静的湖面之下,是何等的波涛汹涌。凝视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他的眼神深处,终究还是漾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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