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宁昔被押进王宫后,王城又一次热闹起来。
近百名乌金学子,日夜不眠,轮流进出隐竹阁。康院首更是亲自到场监察,自己抄录着其中一本,还不忘提醒想细细品读的学子抓紧时间,势必要在三天内把所有藏书都抄录完毕。一个个学子席地而坐,奋笔疾书,一张张新墨陈列地上等待风干,一本本书籍重新订装垒成小山,场面十分壮观。
“不愧是宁大家后人,看那满院子的书,简直堪比梧桐街上的经笥阁!”
“何止于此,我跟出来休整的学子打听到,里面本本都惊世骇俗。”
“难怪他文考能进前十!”
“哎,他到底犯的什么事被流放?”
“我在茶馆里听到一些江湖人士说,他原是夷微台暗道中人,却欺瞒朝廷、隐瞒身份入朝为官!”
“夷微台不是倒了吗,江湖上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可不是嘛,听闻还是宁公子跟着其他人一起灭了的!”
“那这宁昔也算是改邪归正,为民除害了呀!国主还要他充军呐?”
“骗了就是骗了,罚肯定是要罚的,要不然何以治国!”
“只不过可惜了这位文武双全的公子昔喽!”
大街小巷,百姓们热烈地议论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连带着姜老侯爷,都被好奇的老家伙们约出来喝茶。
一品茶居内,不同于其他茶馆的喧闹,这里环境雅致。
莫国公等几个老头儿一进雅间,就看到姜老正悠闲地站在树下逗着鸟,“吆喝,难得老姜你赏脸来叙叙旧喝喝茶,不用带着小儿子四处奔波!”
“嗯,现在有人替我看护着他,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歇歇了!”姜老难得见到老朋友,十分开怀。
梁老将军与姜老关系最为要好,几盏茶后,他关切地问,“老姜,你可知晓你家儿媳近日的动向?”
其余人也都关切地看了过来,毕竟姜云是痴儿,一个痴儿又如何能管得住桀骜不驯又美丽出尘的公主殿下,他们都为老友选了这么一位儿媳而担忧。
“怎么,你们这是嫉妒我儿有这么一位聪明能干的好夫人呐!”
“诶,老姜,你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姜老将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品了品茶香,才幽幽说道,“开阁抄书,造福百姓,这是好事儿。再说儿媳所作所为皆坦然告知,老夫都知晓,且都经过我的同意!诸位少忧!”
众人见老友如此坦然,也就放心不再问,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诸位可知,近日边境又出战事?”大家难得一叙,又开始闲聊了起来……
隐竹阁临街酒楼里,同样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嘛?前脚改嫁他人,后脚又跑到宁兄居所里折腾!”老黑狐疑地看向旁边的阿邦和方和。
“想来是想扭转下宁兄那声名狼藉的声誉!”
“那臭小子自找的,平白无故自己露了脸!白瞎了别人的守护!”方和还在气宁昔的自爆身份。
“说到底,宁兄最在意的还是她,那情形下,他骤然得知无法释怀,一时冲动,情有可原,也怪我们事先隐瞒了他!”
“哎……造化弄人!”方和无可奈何,“你俩此去,是要投奔韩先生吗?”
“嗯,宁兄不想让我们介入他个人和朝廷之间的恩怨因果!”
“这样也好,人各有命! ”
“我们这要是走了,剩下的就只能靠你多看护着点了!”
“他死不了!”方和摸摸自己的光脑袋,“顶多日后他要是残了废了,我方和尚留个破碗给他化缘!”
阿邦哭笑不得,心想:“你要能狠下这个心才怪!”
“此后一别,江湖有缘再见!”
“保重!”
阿邦和老黑,俩人最后看一眼隐竹阁,就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两个月后,寒风呼呼刮过,路边的野草都干了枯了,空中还飘着细细的雪花,绵绵群山之间,有一队十余人的队伍正缓慢地走着。队伍前后各有一人骑着瘦马,剩下的人全部用木枷铁链锁着连成一串,正是被押往边塞的死囚犯。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每年都是开春走的,今年他娘的,深冬了还要押往边城。”领头的官衙一路骂骂咧咧,“都怪你们,好好的平头百姓不当,非要杀人放火,连累爷我跟着你们吃苦!”
说完就抬手往后一挥马鞭,“啪”的一声打在排在最前头的囚犯身上。
排头的囚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浑身被折磨得伤痕累累,可也不敢吭声,只默默地忍受着,想爬起来却没了力气。
“好了,先休整一下,歇会再走!”跟在最后的官兵呵斥住自己的同伴。
带头的又骂骂咧咧让囚犯们原地坐下,自己跑到山脚避风的地方喝酒去了。酒也是冷的,喝了几口没了,官兵正烦躁地想找人骂骂发泄发泄心中的怒火,无意间抬眼看到队伍中有一位身材瘦小的女囚犯,正想看清楚,却被排在她前面的一位囚犯,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视线。
“诶,我怎么没发现这里面有女人!”
那名女囚犯吓得赶紧往身旁囚犯的身后躲了躲,那人身形高大,一下子就把小小的她整个给挡住了。这一路她顶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和干瘪瘦弱的身材,躲过了官兵的关注。伤势稍微好点后,她又一直躲在这人身后,可终究还是躲不过去。正愁没地儿发泄的官兵怎么会放过她,向前几步直接把她给揪了出来。
“啊……”小女囚缩成虾米,蜡黄干巴的小脸惊恐万分。
“哈哈,居然长得不错,娘的,之前怎么没见到?”那官兵责备似的瞅了旁边的男人一眼,这人满身血迹,估计是受了刑部不少毒打才招的供,而且眼睛莫不是瞎的,一路都闭着,“都是你这死瞎子,挡了你爷的道!”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小女囚哭得满脸泪水鼻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你这杀人犯,爷看上你是你的福份,知道这支队是去哪里的吗?”官兵摸摸下巴下流地说道:“男的充军,女的沦为军妓!伺候好了本爷,说不定还能让你接个轻松点的活!”
“不,不,我不是故意杀人的,我不是故意的……求你放过我吧……”
这小女娃确实不是故意杀人的,她叫程小怜,几岁起就被父母卖给一个酒徒当童养媳,酒徒因她年纪太小,实在下不去手,于是先让她做杂役凑合着,往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就对她破口大骂、拳打脚踢。好不容易熬到女娃十三岁终于来了月事,就迫不及待想要圆房。女娃模样清秀但性子烈,虽然瘦小,常年干活力气可不小,反抗时一不小心把人推倒在地,赌徒被打落在地的铁耙给穿了心,当场毙命。
“这话你应该跟审判的县太爷讲,跟我讲没用,还不赶紧过来!”
走在后面的官兵虽然有点看不下去,可也没有上前阻拦,这些都是杀人犯,在他眼里根本不值得同情,他只是呵斥了一句,“搞快点,别耽误了时辰!”
“不,不要,不要……”瘦小的女囚力气哪有官兵大,解锁后一下子就被拖了出去,她拼命挣扎,胡乱间抓住了身边瞎子的衣摆,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不松手。
“吆喝,还是个烈的!”官兵一边拉扯,一边用刀柄去敲她的手。那瞎子的衣服也不知是何种材质做的,明明破破烂烂,那女囚指甲都扯得翻盖了衣服还是没撕烂。
拉扯中瞎子忽然伸出了左手,搭上了官兵的右手。
“你想干嘛?英雄救……喔喔,啊……”官兵话还没说完,手就被捏断了骨头!
另一名官兵见状立马冲了过来举起刀就砍,“住手,胆敢反抗!”
瞎子手一松,轻松躲过刀尖,此刻他睁开了那双标志性的,半带桃花半带煞的双眸,正是被流放充军的宁昔。
宁昔冷冷地看着这两名官兵,拿刀的被他冷冽的眼神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见他眼眸清澈明亮,哪里有半点瞎。
“娘的,反了天了?”断了手的官兵痛得失去了理智,左手操起掉落的刀就砍了过来。
“反了又如何?”宁昔一甩铁链直接拴住对方刀身向后一扯,官兵左手又被震脱臼而向前跌倒!
“啊……”官兵倒在地上惨叫,女囚躲在身后捂着耳朵发抖,其他犯人皆漠视一切看好戏。
排在最末的一位犯人抬起头,透过乱发看向宁昔,手不自觉地摸在腰间,这位是重夜安插在囚犯中的死士,一旦宁昔有反意,他就会即刻动手。
剩下的那名官兵紧握刀柄,极力保持着冷静,“你可知反抗的后果?那可是诛连九族!”
其他犯人听到这话,兴奋的神情瞬间冷了下去,可宁昔不管,他双手一用力,铁链即刻断掉,顺便咔咔的几下,套住双手双脚的铁框被他掰开了,他手提铁框直径来到两位官兵面前。
“你,你,你想干什么?”两名官兵彻底慌了!
“好汉,带我一个!”
“杀了他们,放我们走……”
宁昔无视那蠢蠢欲动的囚犯,“我不是佛,可也不想成魔!”
他把铁框套在两名官兵手上,直接把他们跟其他囚犯一起串成了一串。随后又去牵过两匹瘦马,顺了顺马毛,看向远处的草丛,“出来吧!”
其他人都以为这人有其他帮手,可过了一会,草丛里才窜出了一个野猴子一般的少年。那少年低着头,乖顺地走到宁昔面前,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宁昔抬手捡掉他头发上的干草,紧了紧他已脏兮兮的衣服,又看了看少年早已磨破了的鞋,忍不住一拍他后背,把这个少年摁在怀里搂了搂,“上马!”
原本队伍是由两名官兵押着的,现在变成了由宁昔押着官兵和囚犯,一路向着西北边界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