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怎么行?”坐在不远处马车上的周父周尚勤一肚子气,他看不下去了,悄悄跟身边的马夫耳语了几句。
傍晚时分,周放这边的排队等候写信的百姓慢慢多了起来,看模样都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并无作弊之嫌。
冯哲思当然不信,她招来伙计同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在等待周放写信的人群当中,挤进来一位黑瘦的后生,他颠了颠袖口上的碎银,时不时还拿出个银币出来吹上一口,又放回袖中,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突然黑瘦后生,悄悄问起其中几位看得最频繁的大汉,“嗨,兄弟,你们收的多少银两啊?这东家真大方,一下子白赚了二两银子,嘿嘿……”
那几位大汉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他给你二两银子这么多,我才十文!”
“我也是十文!”
“我也是!这不公平,凭什么我们给这么少,给你这么多?”
“啊啊,这样啊,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什么没说,哪个给你的,我们找他算账去!”黑瘦后生被人揪着衣领拎了起来。
顿时人群吵闹了起来,不明所以的周放也被人推搡了起来,气得他直跺脚。
“没人买你的信就没人买,搞这勾当,还有人给多有人给少,太不厚道了!”
周放这边乱成一锅粥,摊子也被人掀翻了,明明自己没有作弊,可到底是谁在捣鬼,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说。
这闹剧以冯哲思赚得更多而胜出,周放被气得头痛欲裂,还被人戳后背说他使诈,搞得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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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鲲腹地还算一片祥和,可万里之外的边城却愁云惨淡。
又一次的小规模对战后,矿奴们原本只是脏污破烂的囚服,已经被鲜血包了浆。
半年的抗战让他们疲惫不堪,其中一位矿奴忍不住问道,“头儿,我们这是要打到什么时候?”
“对啊,明明好几次都可以突围的,却又绕了回来!”不仅矿奴们不解,原本的士兵们更是质疑。
大家虽然愿意跟着宁昔,可也盼望着能早日冲破复州的封锁走出大山,更何况他们没多少粮食,一味在这大山中转悠,迟早全军覆没。
宁昔原本眺望着远方,此刻回头望向整齐列队,坐倒在地的大片矿奴,他们虽然浑身是伤,血迹斑斑,眼神却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空洞迷茫不知所措。手上拿的更不是之前匆忙带出来的铁锤铲子,而是宁昔教他们熔掉铁块,简单锻造出来的铁矛大刀。
“诸位,是宁某有私心!”
思无邪抬头看向宁昔,其余人也看过来,等待着宁昔接下来的话。
“其一,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大,外面的人都以为我们只有千人,可半年来,我们游走在大山之间,许多当年为躲避战败被屠,而逃入山林的百姓,不断加入,现在我们已经有三千余人。”
“收编旧伏虎郡勇士加入战事,是宁某有意为之。”
“当年国破家亡,妻离子散,想必各位伏虎郡遗民都对复州国恨之入骨。”
“可是,退!让你们无法释然,无法摆脱被屠的恐惧,唯有战,勇敢拿起你们手上的棍子铁锹抗争,才能让你们重拾志气,摆脱心底阴霾,重新扎根伏虎郡!”
“其二,不让你们过早冲破突围,是为了日后能尽可能地保存你们的性命!”
“你们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甚至近三成都是犯错的囚犯,若过早突围回归众部,恐难被认同收纳,且你们毫无作战经验,就算是被收纳了,日后作战恐怕也会死得最快。”
“经过半年的迂回实战,我所教给诸位的,都是南鲲士兵所必须掌握的行军要领,各位如今已掌握纯熟,就算日后收编到正规军队里,也能很快融入,而不至于措手不及丢掉性命。”
听到这里,原本有质疑怨言的几位大汉都沉默了,他们原本以为宁昔的私心是为了自己,没想到全部都是替他们在考虑。他们只是作奸犯科,穷途末路的囚徒,何德何能,又何时受过此等恩惠。许多粗犷的汉子禁不住湿了眼眶!
“其三,你我蛰伏在此,等待时机,一举拿下伏虎郡,覆灭复州万军,异军突起,才能在这动荡的边境站稳脚跟,立一席之地。”
谁不想摆脱奴籍,谁不想争这口气,谁不想成为战国英雄,几千名囚徒百姓,又重新振奋精神,跟着宁昔回到隐藏在大山的村落里。
远远看见归来的百姓,程小怜放下手中正在浇淋庄稼的水瓢,跟着其他从矿区逃过来的女囚徒们开始包扎伤员,烧火煮粮。
“疼……他妈的……”
“呜呜……疼死老子了……”伤员的痛呼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山坳。
“啊……他奶奶个腿……”其中一名中年矿奴喊声特别惨烈,他为救同伴被一箭射中胸膛。
“老董,你坚持住啊,好不容易混个百夫长,坚持住啊……”几个同伴同时压住那叫老董的手脚,试图帮他拔箭,可箭头极深带勾,接近心脏,大家都不敢轻易拔出,只要一碰就锥心疼且鲜血直涌。
“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大汉疼得冷汗直流,失血过多让他有点迷糊。
“老董,老董,醒醒,醒醒,别死啊……”同伴不停地拍打着老董的脸颊,防止他睡过去,“你不是说,你的美艳娇妻,还在等你回去洞房花烛吗?醒醒,别死啊……”
“呵呵……呵呵……哈哈……”老董呼吸越来越弱,神志不清,可听到娇妻后,却含泪笑了起来,越笑越苦,“哪有什么娇妻,哪有什么娇妻,是我害苦了她,害苦了她,我害她削发成尼,削发成尼啊!啊呵呵……让我死了吧……死了算了,死了,就可以赎罪了……”
笑着笑着,人就快没气儿了!
正当几人手忙脚乱惊惶失措时,宁昔拨开几人蹲下身来,他弯腰边给老董查看伤势,边说道:“几年前,被罚思过回到王城的四公主,从福孝庵带回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娃,那女娃娃模样可人,聪明伶俐。”
旁人一头雾水,不知为何这领头人会突然过来,更不明白他为何不急于救人,而是讲关于一位可爱女娃娃的事。
只又见宁昔继续说着,“听闻是庵堂一位罪尼洪梅所生,姓董,名玉!”
原本气若游丝、神智游离的老董,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瞪大双眼,猛地抓住宁昔在他胸前查看的双手。
“不想死了吗?不想死,就给我忍住!”说完,宁昔抓住箭身,一用力把整支箭摁了进去,穿胸而过,随后掰断箭身,从他背后把箭抽了出来。
“啊……”老董疼得就要把宁昔的手腕捏碎,旁人见状急急帮老董摁着伤口止血,“快,快,拿药来。”
宁昔舒了口气,直直站了起来,“可别死了,老董,董家宝!”